吃过午饭以后,众人小憩到末时四刻,又先后聚回厅里,昏昏沉沉地继续埋首案牍。
天下没有白费的功夫,末时将过的时候,哗啦啦地翻书声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噫”,大伙的目光聚向发生处,就见吴金的眉头堆得老高,脸上有些疑惑的痕迹。
江秋萍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问道:“老吴,你噫什么?”
吴金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用手指压着那张口供纸上一处说:“呐,你看这里,这个烟不对。”
这些口供是上次为了让张潮他们画散点构图那回,文书所记录的百姓见闻,吴金压根不会画画,当时就只囫囵扫了两眼,并没有多加斟酌,要不是李意阑让他们温故,这点异常说不定就永远地忽视了。
“坟前有火,火上忽而白烟滚滚,骷髅于此番烟尘中轰然立起,”江秋萍歪着头,照本宣科地先将内容念给众人听了,接着才继续发问,“烧黄纸本来就有烟,怎么不对了?”
吴金说:“烧什么都会起烟,这倒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这个‘忽而’。”
“一般即使是潮湿的黄纸,烧起来之后,也不会在中途忽然冒出浓烟来,而且好死不死,烟雾就出现在白骨露面之前,所以我猜,这个白烟有可能是白骨身上的东西导致的。”
吴金为人憨厚,也不太修边幅,给人的感觉有些粗心,可这会儿他有板有眼起来,那种内行人特有的自信和锋芒忽然就出来了。
李意阑想起他的出身,心头不由一动,慢慢将自己在看的卷宗反扣在了桌上,示意吴金说下去。
吴金会意道:“我们就先假设有这么一样东西,此物和其他东西一样,在案发之后消失了。能生白烟、能起火,同时也可以自发消失的物料,以我从前在火器营办事的经验来看,感觉有点儿像是蓬砂。”
寄声鹦鹉学舌地仿了个声儿,问完了不知道那是哪两个字:“蓬砂是什么?”
吴金:“最早是一味药,只有西南才产,后来发现它有硝石的效果,便入了金曹的采办,跟货币盐铁一样,全由朝廷掌控。蓬砂有白色和黄色的两种,黄色的南边产,白色的西边产,质地粉和块状的都有,一点就着,着了就会生出许多的烟,这东西有点像雪,不能单独搁在外面,三两天就没有了,也不能遇水,直接就融了,所以存放起来很麻烦,只能用坛子密封了藏进冷窖里。”
江秋萍凭感觉说:“这玩意儿应该不常见吧?”
吴金刚想给予肯定的答复,王敬元就“嘿嘿”地笑了起来:“应该挺常见的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包里就有呢。”
吴金被惊了一下,不知道这道士哪儿弄来的。
不过没等他发问,比他更性急的寄声已经推了他新交老大哥一把,催道:“有你别坐着了啊,走,去拿来看看。”
王敬元立刻起身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小酒坛似的粗陶罐子,他将罐子放在桌上,众人立刻熟练地围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王敬元揭开了好几层封口,将罐子里的白色粉末倒出了一把的份量,接着他火速将罐子重新封了起来。
趁着大伙观察的功夫,吴金伸出食指压了下粉堆,粘了些碎末用指头搓了搓,透过触感判断出质量属于中上乘之后,才想不通地问道:“这东西寻常不容易买到,你这是在哪儿弄的?”
王敬元有些支吾:“我这是,是西疆那边一个盐铁使,我帮他家驱了趟鬼,这是他给我的报酬。”
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忽悠别人骗来的,吴金哭笑不得,不过并没有当众苛责他的意思,纯粹值是出于好奇,他笑着说:“哦,挺好。道长常备蓬砂,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
王敬元大方地交代道:“也没什么大用,就是偶尔拿来骗骗人,用它造个‘我乃是神仙下凡,刀枪不入’势。”
寄声对这些歪门邪道比查案有兴趣,两眼亮晶晶地凑过去说:“怎么个造法?你走一个给我看看。”
“很简单,”王敬元说着就从桌上翻出了一个茶盏,提起茶壶往里面注了些水,接着取了一小撮硼砂扔了进去。
那些粉末甫一入水,本来平静的茶水霎时滚沸,温度看起来别样灼人,可王敬元直接将右手的四只手指直接戳进了茶碗中,并且脸上毫无痛色。
中途寄声伸手去拦,被王敬元用眼神遏止了,等到手指在茶碗里泡了片刻之后他才举起来说:“这水不烫,还是原来的热度,只是看起来像开了一样。”
李意阑拿手指试了试,发现确实如他所说。
接着吴金又分出一小撮,,拿蜡烛点燃了,蓬砂很快就化成了一阵浓稠的白烟。
至于自行消失这条路子,吴金说一时三刻它消不掉,在这事上大家乐意听他的建议,很快决定不等了,直接让吴金将蓬砂往白骨身上招呼,王敬元作为在场唯一的手艺人,待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剩下的人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旁边看。
吴金的要求还挺多,一会儿冒出一个生僻字眼,神秘得让众人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李意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新奇的东西知辛想必有兴趣,可惜知辛不在近处,他惋惜了一会儿之后退而求其次,唤来一名衙差,让他到成衣铺去找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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