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伙夫整个人扑在地上,脸面朝地看不清晰,李意阑对坊主说:“你看看他的脸,是不是你家个伙计阿宁?”
坊主瑟缩地应了一声,跪着挪到假伙夫身上,手伸伸缩缩了好几遍,才哆嗦着按在假伙夫的侧脑上,手指发力将人的脸给扳得露了出来。
下一刻堂中同时响起了两声惊呼,一声发自于石坊的坊主,另外一声出自于史炎。
史炎猛地朝昏迷的假伙夫踏进了数步,脸上的情绪是震惊混杂着愤怒,天可怜见,他这一生中最痛不欲生的牢狱之灾,都是因为此人而起。
李意阑见他盯人的目光凶恶,像是撞见了仇恨的人,不由出声询问道:“史炎?你认识他吗?”
“认识,”史炎鼻息沉重,眼眶发红地说,“大人可还记得,我在狱中跟你说过,我至宁县的石匠坊中藏身的时候,有个花了二两银子,让我打一块石碑送上门的主顾,就是他。”
李意阑忽然就有种在迷宫中行走良久,却忽然又回到了原地的错觉。
不过他并不算完全一无所获,起码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假伙夫在那一伙刺客中有些特殊,骗史炎、盗慈石、杀木匠,件件桩桩都是他,付出得真不是一般的多。
这人或许是个小头领级别的人物,李意阑心想姓袁,袁宁,是真名还是假名?和袁祁莲有没有关系?
第66章 监察使
巳时五刻,江陵官道。
钱理离开三司,还没回到大理寺,半路上就被侍卫截了胡,辗转又去了中书省。
许之源在别人的衙门口踱着步子等,见了钱理见著作郎的行径简单说了说,接着两人一起进了衙门。
著作郎官拜正五品,低钱理两阶,但他对钱理却没表现出应有的敬畏,不仅在面对问话上百般敷衍,非要钱理将那个居心叵测的银号掌柜拉到他跟前来当面对质,期间还不停地传唤着幕宾,显得他异常忙碌,客人要是识趣,看见这阵仗早该主动告辞离去了。
钱理一无所获,坐了会儿冷板凳,自觉地提出了告辞,接着等他一回到大理寺,就批了拘捕的文书,让捕役去将那位拒不合作的朱大人带过来问话。
著作郎万万没想到钱理竟然有这种狗胆,一路沿街大骂,恐吓捕役打狗还要看主人,声称他家姨太的表妹的夫婿是冯阁老最钟爱门生的堂侄,得罪了他的后果众人可得好好斟酌。
只凭大理寺卿丞的一纸拘捕令,不报三公九卿合议,就直接抓走一个五品大员的情况放在平时确实骇人听闻,但皇上在苛刻查案限制的同时,也给了钱理等同于尚方宝剑的权力,毕竟只收不放,有违帝王的制衡之道。
所以值此特殊时刻,别说带走一个五品官,钱理要是证据确凿,请首辅回来过堂也未尝不可,这就看他敢不敢了。
半个时辰之后著作郎进了大理寺,和饶临的石坊管事一样,吃够了皮肉之苦才肯张开尊口。
他看着还挺委屈,满脸都是不忿:“本……啊不,我与那掌柜私底下确实有书信往来,但、但这事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京里其他官员也这样干,大人何必单独与我为难呢?”
其实不止是京中,其他地方上的官员和银庄之间牵扯不清的情况也十分普遍,钱理未必是不清楚,但这时是在开堂,他就是明知也必须故问,字字句句都必须让事主亲自交代。
于是钱理说:“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说一说。”
著作郎向他递了个哀求的眼神,就差在脸上写满一排大意是“这明摆的事,说出来驳朝廷的面子,你我心照不宣不好吗?”的大字。
可惜钱理不理他,平淡地唤道:“皂役何在!”
两边站着的四排皂役中立刻走出了两个来,手里提着漆得暗红发亮的杀威棍,朱大人吓得额上青筋崩裂,趴下去喊道:“说,我说就是了。”
“大人想必知道,无论是灾年还是丰年,各部堂、各衙门的库房只有欠缺、从无盈余,这不是下官在危言耸听。那急着用钱的时候,国库拨不下来,事儿又必须办好办漂亮,不然又丢官又挨官司的,怎么办呢?就只能找民间的银号汇划。”
“银号帮官府垫付银资,官府在他们的经办上予些方便,大家货讫无赊、互利共赢,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这间京师外的丰宝隆,就是著作院在饶临的汇划机构,拿着他们的凭票,就可以在京城里的通仁银庄兑换现银,来应府库的不时之需。”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实际操作当中,不知道有多少饷银被拿去吃喝嫖了,钱理也不戳穿他,冷眼看他继续为自己开脱。
著作郎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管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与他通信,不过就是为著作院分忧,商量借钱还钱的事宜,纵使不该,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都这样做了,钱大人却只抓了我,还刑讯于我,我、我不服。”
李意阑一并送来的誊抄文书之中,不乏有那掌柜偷偷记账用的册薄以及这位朱大人在文辞上的棍棒与大枣,此刻就堆在钱理的公案上,钱理听完就揭取了最上头那本账簿,扬袖一挥扔到了堂下。
书纸在空中哗啦啦地掠过,落到地面时将好摊开正面朝上,著作郎偷偷瞥去一眼,霎时就被扫中的字眼震得神情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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