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呢,陆展沐短匕已然出鞘,他身法极快,红着眼往跪着的裴无念身上扎去,眼中是压抑许久的怒火与哀恸,他想起了他暴病而亡的父亲,他新婚之夜死去的妻子和他可怜的妹妹。
裴无念释然一般,并不闪躲,花邀酒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动作。
死在今日百家面前,印证那句因果报应,本就是他们商议好的一部分。
绛雪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枚短镖裹着寒意飞入,“哐——”地一声砸在短匕之上,力道之大让陆展沐震麻了手臂,也清醒了三分,他浑浑噩噩抬起头,眼见着大门顿开,风雪裹着一人,被抛了进来,滚了两圈,在地上静止不动。
眼尖之人惊叫起来,“是慧窗大师!”
花邀酒骤然转头,待看清来人和他身后哭丧着脸的成定和抹眼泪的司空月瑶,他先是惊讶,后又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地上的裴无念。
裴无念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攥紧了拳头,却不愿意回头。
“花谷主所说这最后一条,我给你带来了。”宋雪桥走进厅内,他满身风雪,面色微寒,目光却分外清明。
惠慈起身冲至慧窗身边,惊疑不定道,“他死了?”
“没死,灌了迷药而已。”宋雪桥拽过慧窗大师湿漉漉的裤脚,解释道,“不过是有人自作聪明用冰块将人固定在后山竹林,等冰化掉,人晕着,站立不稳便会从山上滚落,山下便是冰河,到时候尸体会全湿,谁也看不出来,就跟失足坠落一样。”
张仲逑原本青白的脸色即刻如同死灰,裴无念已背上五条人命,如今再来弑父这一条,他指着宋雪桥,“你们一个个都疯了吗?胡说什么?阿念他……”
宋雪桥并不答话,他看向裴无念跪着的背影,“这是个绝妙的弑父方法,但也可以是……有人想让我们以为他要杀人,实则是为保住慧窗大师,是吗?成大侠。”
成定看向花邀酒,张了张口,不敢说话。
公孙清宴自座上起身,即刻寻到慧窗大师,把脉过后,他道,“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中迷药外加天寒,胸口有处小伤,休息片刻便好。”
“花谷主派成大侠守在一侧,装作救回慧窗大师,由此保住慧窗一命,还能顺便给裴大侠再扣上一顶弑父的帽子,然后便是命案得解,各家大仇得报,裴大侠畏罪自戕或者被陆少主一刀砍死,他也是得偿所愿了。”宋雪桥已有隐隐怒气,“为了保住你父亲一命,值得吗?”
陆展沐怔怔道,“寒川,你说什么……”
宋雪桥并不理他,将那柄匕首踢出去很远,他从裴来手中取走那张信纸,半跪于裴无念面前,笑道,“在你们眼中,一个天大的谎话只要大部分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可在我看来,有那么一点假的,那就是假的,这些信,难道不是那夜你在拢烟阁写的么!?”
裴无念看向他,面上瞧不出什么神情,花邀酒前功尽弃一般扶住额头转过身去。
“这墨是紫琅张园旧墨,价值千金,仅有紫琅张氏每年才产那么几盒,或许旁人分辨不出,可善书的人一眼便可知晓。“宋雪桥眯起了眼,“敢问裴大侠,我想着拢烟阁笔墨用尽,刚命人从紫琅带回的墨,是怎么数月以前被你用来指使慧窗大师杀人的?”
张仲逑抓过信纸,又揪过手边日月门的“誓雅书生”楚风道,“你快看看!”
楚风仔细闻过,点了点头,“的确是张园旧墨,今年张园旧墨在一月前才得,不可能出现在命案之前。”
裴无念被张仲逑拉起,裴来擦擦眼泪,也忙着上去帮忙,哭道,“你这是何苦啊!”
裴无念看着宋雪桥一言不发,神色异常平静,宋雪桥进来之时他便已知会是这样的结局,毕竟他的好师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那就是花邀酒!”厅中有人突然大喊,“此事与裴少侠和方丈无关!那定然花邀酒此等奸佞小人干的!”
原来想杀他之心,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花邀酒按住成定已然出手的八仙斧,只冷笑着扫他一眼,那人便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转过头去,不敢再出声。
“我说了,这个谎言大部分是真的,少部分是假的,花谷主所说,并非全错。”宋雪桥看向地上的慧窗,“慧窗大师的确杀了那些人,理由也八九不离十,裴无念为了保住自己的生父,不惜和花谷主演出这一场,先是教唆杀五人,后又弑父灭口的大戏,不过是为了让江湖中人同情怜悯慧窗大师这一份爱子之心,从而放他一条生路,为此,他甘愿死在绛雪阁替慧窗赎罪。”
裴无念垂首不语,一切被宋雪桥拆穿,他也并无什么好说的。
裴来痛哭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杀人的是慧窗!你差点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仲逑面色阴沉,裴无念虽洗清,可慧窗是他多年老友,多年老友是自己爱徒之父,还造下这许多孽,他亦无话可说,也不知如何去说。
“可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宋雪桥突然道,“杀人的是慧窗,想顶罪的是裴无念,帮他搭戏台的是花谷主,可唆使慧窗杀人的,却是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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