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臣子们纷纷跪下来,「恳请陛下、太子殿下节哀顺变,保重龙体。」
「萍姐姐唉……!」云妃啼哭起来,既然是丧事,自然要哭的,太监宫女也都低头,嘤嘤哭泣,一时都止不住。
淳于炆拂袖起身,大踏步离开甲板,无人看清他的表情,这一场争夺储位的秋狝大典,就在萍妃病逝的哀号中拉下帷幕。
※ ※ ※
萍妃的死,就如一枚秋叶落入池中,荡不起多少涟漪。
皇帝回宫以后,只是下旨厚葬,让太子守灵堂,却没有赐春秋二祭,那种礼遇只有正宫娘娘才有。
若不是煌夜现在已经贵为太子,相信前来吊唁的人,只有稀疏几个。
柯卫卿和其余七名新入选的文武侍卫,全都披麻戴孝,跪坐在灵枢的两侧,四周挂满素白帷帘,以及王公贵族送来的挽联。有两排僧侣正端坐在灵桌前诵经,香炉内的烟火,让室内的氤氲之气,久久不能散去。
柯卫卿透过这蓝青色的缕缕烟丝,望着太子的侧脸,失去了最爱的母亲,他的眼神是万般痛苦的,但总觉得里面更隐忍着愤怒。
难道是对于母妃病故,而他不能在榻前守候的自责?
柯卫卿无法猜透太子的心思,皇城真是太大了,重楼叠脊,宫苑森森,有种无穷无尽之感。而太子的心,又比这城池还要来得深、来得广,他只有仰慕着殿下,默默守在他的身旁。
而炆帝的想法则是路人皆知,死去的不过是一个和打入冷宫无异的妃子,他让文武百官全去祭奠,并赐入葬皇陵,就已经给足了颜面,因此炆帝并未出现在灵堂上。
不仅如此,他还与孙皇后、云妃,在御花园的湖心划船,品尝鲜藕,不见有半分的伤心。
用炆帝的话来说,妾妃的去世固然悲痛,但他必须以江山社稷为重,岂可有妇人悲啼之状,凡事得讲究礼法,点到即止。
而且比起萍妃的葬礼,炆帝更在乎的是太子的册封大典,数次催问星象师挑选良辰吉日,还要大赦天下,举国齐欢。
而星象师选择的日子,偏偏和萍妃入土皇陵是同一日,也就是说,煌夜不能亲自为母亲撒上一杯土了。
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显然比任何事情都要伤太子的心,在内监宣读圣旨后,他就一直没有出过声。
今日的守灵结束,太子就必须离开灵堂了,他还要沐浴斋戒,迎接册封大典的到来。
柯卫卿进宫不过短短五日,就已经亲历了何谓「皇家礼数」,哪怕再心痛也必须严格遵守宫中规矩,百姓间最为寻常的夫妻情份、母子之情,在这里变得如烟云般飘忽,无法捉摸。
在柯卫卿出神地凝望着太子的同时,煌夜的心里正想着炆帝,常言道父子情深血浓于水,可身在帝王家,这不过是一条维系皇权的纽带。
母妃真如太医所说,是死于疾风症?向来安康的母妃,竟然在睡梦中突然辞世,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实在太奇怪了。
而父皇到底是因为关心江山社稷,不来进香,还是心虚不敢来呢?
这一切有多么龌龊,煌夜心知肚明,母妃死得如此安然,毫不反抗,显然是为了成全他的太子之位。
这个仇应该报吗?杀害母亲之人正是父亲……天下的伦理纲常,到了皇宫里早就乱了套,难怪世人要说,帝王之家无父子,有的只有成王败寇!
然而,黎民尚且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一国之君的父皇却如此冷漠虚伪,让煌夜更看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是无「情」可谈的。
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真切切,不会丧失的东西。也只有日后登基帝位,一统十国,才能让母妃含笑九泉。
「母后,在这里,儿臣只能就此别过……!」
太子的神情是如此之伤,如此之痛,又如此之决绝,柯卫卿大为震动,更坚定要守护在太子身边的决心。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太子也是用这副表情、不,是比这要更悲痛、更愤怒以及怨恨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一个万劫不复的乱党首领……!
※ ※ ※
冬日一过,春天也就到了。宫苑里,草木间已有了淡淡的绿意,但天气还是清冷得很。
「快点!把熏香手炉给各宫娘娘送去!」
「那边,洒些水,把过道清扫干净了!」
天刚破晓,太医院就忙活开了,柯卫卿身着淡绿色布长袍,脚上是黑棉靴,腰间系着白色绸带,俨然是个小医官,不过他还只是学徒,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得干。
打扫完走廊以后,柯卫卿把几案上的医书全部都收拢起来,按照名目排列回书架上,接着又把太医们使用的茶壶陶杯统统洗净,冲上好茶,等候诸位太医饮用。
然后,他还要按照太医给出的方子,替需要用药的后宫娘娘抓药、煎药,二十个小火炉,一个都不能灭,也不能烧得太旺,得用温火慢慢地熬,是很费精神的活。
在守着这些药盅的当口,柯卫卿还得背诵国子学师傅交待的功课。从他会用毛笔写自己的名字开始,柯卫卿就迷上了读书,就算其他公子都放学了,他还是匍匐在课桌上,一笔一画,十分认真地写字,就连煌夜站在窗棂外,望着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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