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如此颓然,紫宸道君只得叹息:“师弟,你若不愿动手,我当然不会逼你,但此事事关三界安危,我不能一味姑息,只能亲自将他除去。”
长垣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言出必行,慌忙向他道:“师兄,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他嘴唇都有些发颤,手指紧紧抓住紫宸道君的袍袖,低声道,“师兄方才不是说,仙界的清气可以镇住他,使他不会化出魔身。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把他拘在琼华殿,从此一步不离地看管他,绝不允许他变身成魔,为害世间便是!”
紫宸道君阖起双目,又是一叹:“师弟这么说,是定要留他性命了?”
长垣心中惭愧至极,只得向他躬身下去,低低道:“师兄,我这徒儿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不得已生而为魔。既然凡人和妖族皆可以修道洗去心中浊气,转而登仙,那么就算他是个魔物,只要教化得当,想来也有为善的可能……不知师兄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紫宸道君冷声道:“师弟此言谬矣,凡人和妖族或有灵根善念,方可教化。但魔性恣肆,便是你寸步不离地看管他,也未必能化去他心中戾气。可何况琼华殿乃是灵台仙殿,你将他拘在此处,绝无可行!”
数千年来,这还是他头一次驳了长垣的请求,长垣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像是难过至极。
紫宸道君终是不忍心,犹豫良久,又缓和了口气:“你若当真想保住他,就将他拘到雪顶溶洞中,以天地之气磨他脾性,或许千年万年之后,他方可彻底脱离魔性。”
长垣见他终于放口,却也不觉得欣喜,只是心中酸涩,终是垂了头下去:“多谢师兄。”
紫宸道君望着他,眉宇间始终有一抹忧色,待要转身离去,却见长垣竟推开光罩,向华光殿的废墟走了过去,不由问道:“你要做什么?”
长垣转回头来,淡蓝的光晕笼在他脸上,映得他神色捉摸不定,只听他低低道:“我想去镜宫瞧瞧,激发了昭炎魔性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紫宸道君无奈叹道:“事已至此,你……”他看着师弟,又不忍再说,只点头道,“去吧。”
被紫宸道君以仙罩笼住的这片华光殿废墟内,浓重的魔气仍未散去,长垣走入片刻,便发现身侧的少微剑光芒逐渐大盛,到最后竟是发出了龙吟般的鸣声。他一手抚在剑柄上,感觉到这把神兵在他手中微微颤动,往常遇到寻常妖魔时,这把剑都从未有过如此反应。他隐隐察觉这件诛魔利器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心中不觉有些焦躁起来,只能强自按捺住,而后衣袖一拂,以无形之气将镜宫的断壁残垣托起,慢慢走了进去。
镜宫内皆是以光明石堆砌而建,这光明石是太阳之石,据传是这世上至明至亮之物,被仙法打磨得光滑如镜,久坐在这光明石所制的镜宫中,心魔便会无处遁形,清晰地被映照在石镜上。此刻这些洁白的光明石都碎裂成无数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长垣俯下身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块,默念了几句法诀,只见淡淡光华中,那明镜般的石面上渐渐倒映出一片模糊景象。
长垣回到琼华殿时,已是掌灯时分,他步履沉重地踩过一地微光闪烁的莹草,缓缓走到殿门外,而后抬手按在雕花殿门上,微微一顿,才猛然推开。
昭炎正候在殿中,听见推门声惶然抬起头,很有些惊慌地向他迎来:“师父。”
长垣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昭炎揣摩不透他的喜怒,一时愈发无措,又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长垣直直向他身边走过,而后矮身坐在平日那张坐榻上,面色清冷如冰。
昭炎追着他来到坐榻边,却不敢坐,只忐忑地蹲在他脚边,仰起脸道:“师父是因为我毁了华光殿的事恼火么?我……我知道那座殿宇十分贵重,只是那时一心想着要抵御心魔,却未能控制住自身的法力,所以才……”
长垣听了这句,唇角微抬,却是露出个近乎讥讽的笑意,他转而看向徒弟,目光深邃,直接望进了那双深红的瞳孔,低低道:“原来你是为了抵御心魔,所以才毁了华光殿,昭炎,你倒说说,你那心魔究竟是什么?”
昭炎原本还想辩解,听了这句,忽而便张口结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敢与长垣对视,只仓皇地转开了目光。
长垣却不许他逃避,一手抓住他后脑勺,迫使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颤声道:“你的心魔,是为师么?”
一瞬间,昭炎脸上血色尽褪,颤抖着道:“师……师父……”
长垣衣袖一拂,将他推开,恨声道:“你怎么还敢叫我师父!”
他方才以仙法重复光明石上曾映出的心魔景象,起先看到的是一处眼熟的青翠山谷,正是前些时候他与昭炎所去过的南华谷。一看见这山谷,还有谷底的那面潭水,他便已隐约觉得不妥,再之后却看那潭水边的青石上果然有两条人影正在翻云覆雨。他乍一见到这番景象,心中便已暗自气恼,只恨徒弟定力不够,果然受了凡间□□引诱,生出这些淫邪之念。谁料再仔细看去,却发现那青石上根本不是原先所见的书生与水妖,上头那个红发红瞳,眉眼锋利,竟是昭炎自己。而他身下那人一头墨色长发蜿蜒到地,身上的白色衣袍已被解开大半,面上情潮涌动,看起来极是陌生。长垣咬牙看了许久,看那景象中的两人情热如火,颠倒纠缠,他心中却是越来越冷,冷得他手心都是一片冰凉。自始至终,他都不敢相信,那幅昭示着徒弟心底隐欲的画面中,被昭炎压在身下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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