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瞧着好笑, 但不打算戳穿。“晨起你怎么和底下人说的?朕赖床么?”朕随口问,而后给自己夹了块奶皮子。
“当然不是,”谢镜愚道,跟着就把奶皮碟往朕的方向推了推, “臣不说,根本没人敢问。”
朕一想也是。奶皮子进嘴后,朕就不再说话,转而思考起今日该用什么借口。不消片刻, 朕就发现,这事儿根本毫无难度, 借口都是现成的——雍蒙和谢镜愚翻脸,朕说朕出宫是为了调停他俩不就成了?
后顾之忧解决,朕顿时有了胃口。不一会儿,吃食就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此时日头还没怎么西斜,两人商量了一句,便在回廊里散步消食,等差不多之后再回到亭中闲聊。虽说朕一个皇帝,他一个宰相,闲聊免不了要提朝中事务;但也许是对象不同,气氛相当轻松。
等到天色擦黑,朕还有些意犹未尽。至于谢镜愚,估计也是如此。但这人永远把为臣的本分悬在脑袋顶上,即便违心也要提醒朕:“陛下,酉时过正了。”
朕挑眉,故意道:“怎么,谢相还差朕一顿晚膳不成?”
“当然不是。”谢镜愚立即摇头,“臣早就让人备下了。”
听他承认,朕似笑非笑地望了过去。既然如此,还要赶朕回宫?果然是违心之举吧?
虽然朕没说出口,但谢镜愚肯定知道朕的意思,因为他稍稍撇过头,不敢直视朕的眼睛。“臣不过是……”他似乎想为自己辩解,支支吾吾半天,却没说出什么来。
瞧他窘迫的样儿,朕扑哧一乐。“得了,晚膳到底在哪儿呢?”
七请八催才有一顿如午后那般清淡的饭菜,朕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朕英明神武的形象肯定毁了。故而,等到盘中差不多见底时,朕开口道:“今日之事,朕已经想妥了。若是今后有人问起,你便告诉他们,今日你被朕狠狠训了一顿。”
这与事实的出入何止十万八千里,谢镜愚微微睁大眼睛。但他脑筋转得快,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因为臣与魏王殿下起了争执?”
朕点点头。此中缘由不能公之于众,朕表面上只能做出各打八十大板的样子,把事情按下去。“朕估计,昨日朕撂下那样的话,即便魏王脾气再好,在宴上也免不了被顺王等人看出不同寻常。既然他如此,你也免不了。”
谢镜愚想了想。“那臣的假……”
“估计就会被其他人当成面壁思过。”朕接口道,“这回委屈你了。”
谢镜愚果不其然地摇头。“如此确实最好,臣不委屈。”稍稍停顿后,他又问:“但这样做,就要魏王殿下也配合。”
“你自己都说了,魏王识得进退。”朕轻嗤一声,“朕不信他能上赶着做送命的事情。”
“话确实是这样说,然而……”谢镜愚轻声道,还是有点犹疑。
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于公的角度,他帮雍蒙说话;于私的角度,他还是拈酸吃醋更多罢?“他没戏。”朕只说了三个字,再言简意赅不过——
以前没可能,现在没可能,将来更不可能!
亭中随即静默下来。谢镜愚深深望着朕,半晌没有动静。等他再出声时,却伸手探向桌上酒壶,斟出两杯清酒。“臣敬陛下。”
朕低头瞄了瞄朕面前的那杯酒。“谢相这么说也太敷衍了,”朕故意挑剔他,“贺词呢?”
谢镜愚却没被难住。“臣敬陛下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眨了眨眼,“陛下以为如何?”
偷得浮生半日闲……朕想了想,发现朕好像确实从没度过如此舒适、堪称闲散的一日,便端起酒杯。“不是半日,是一日才对。”
这种时候,谢镜愚当然不会和朕犟嘴。“陛下说一日便是一日。”他微微笑了。
一杯酒液下肚,朕随即给两人再次斟满。“朕也敬谢相一杯。”
“那臣也要问,陛下的贺词呢?”谢镜愚有样学样,不举酒杯。
朕不由哼笑一声。刚刚朕用过的招数,朕自己难道还能不防备么?“朕敬谢相——”朕蓄意把尾音拉得极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镜愚愣住,显然没想到朕后头有这句等着他,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好半天,他才喃喃吐出一句宛如气声的话:“陛下,这是……”
朕知道他没说完的部分是什么——他不见得想不到朕说的,但他绝不会这么要求;等朕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又觉得这承诺是天大的恩赐。“谢相再不举杯,朕可就举不住了。”
如梦初醒般,谢镜愚终于反应过来。两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轻轻相碰,清亮得不像是盛了酒,而像是盛满了最明朗的团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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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朕和谢镜愚提起的时候保证雍蒙一定会识相地配合,但朕心里只有一点底。雍蒙这人向来弯弯绕多,这次也是一样;万一他真豁出面子,那两边都不好办。朕回到宫里,不得花了半夜工夫想对策。
然而,朕做好了各种准备,事情发展却不如朕所料——
第二日上朝时,朕没等来雍蒙,只等来了一纸假条。里头寥寥数字,写明自己突发急病,故而向朕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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