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愚也趁此机会,给朕递了个“臣已经为陛下唱完了白脸”的目光。朕回以一个幅度轻微的点头,便开口问:“宰相所言为真?”
“天子面前,臣必不敢信口雌黄。”顿英道。像是察觉到了诸人的诧异,他又接着解释:“况且,多年前,匈奴对我部常有打压;若不是陛下令人灭之,臣等又如何有今日?臣听闻中原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臣深以为然。”
这话确实有点说服力,朕又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样。虽然朕嫌弃回纥地方苦寒,可若是他们主动俯首称臣,那……朕还是能笑纳的。但当然,事情不能搞得像是朕非常想要。“诸位爱卿,顿英宰相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有没有人有意见?”
回纥归顺意味着从西受降城到中受降城乃至东受降城的北部边疆都能安宁,显然不可能有人反对。慕容起还收敛点;反观程定中,他是个直性子,脸上已经显出喜色。要不是看在朕还没给定论的份上,他怕是要高兴疯了。
“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朕就准了。”朕道,“宰……不,可汗这就起身罢。”
顿英闻言大喜,依言站直身体。
“就如谢相所言,你等此来确实抱有莫大的诚意。朕便赐阿史那顿英为回纥怀德可汗,兼左骁卫员外大将军。”
听得朕这么说,顿英立即又跪了下去。“臣谢陛下封赏!”
但朕的话还没说完。“众卿听令——即日起,以回纥诸部所在,置瀚海都督府,府置都督,州置刺史,府州皆置长史。都督、刺史,皆给鱼符。另,为便使臣和官员往来,从关内修建驿道至回纥诸部。”
话音未落的时候,满堂就已经哗啦啦跪了一地。“陛下英明!”
顿英说到做到,当日就留下了他先行带来的金银貂皮,又立即返回去取不足的部分。见他如此,朕估计着今后每年都用不着愁貂皮了——这玩意儿制成大氅,比寻常衣物暖和许多,正可以当冬衣赐给年迈或者有功的臣下,以示恩宠。
回纥之事至此告一段落。
十二月初,朕已有打算返回兴京。距离元正大朝不足一月,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不过,大战告捷、吐蕃归顺,意味着大部分兵士可以解甲归田,受降城的庆祝活动日以继夜,气氛热烈得朕都有点不舍得离开了。
像是发觉了朕的想法,在临行的前一夜,谢镜愚邀朕去城外走走。此事可遇不可求,朕欣然答应。
因为朕换了简单束冠和暗色大氅,一路并未被谁注意。待到出了城门,朕才发现,原来外头已经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兵士们痛啖卤肉,畅饮浊酒,天南海北各道珍重。
朕站住脚,远远地望着那些或笑或哭的人。“这和朕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之前想的是什么?”谢镜愚轻声问。
“朕以为……”朕道,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那种别情带得有些低落,“他们会更高兴点。”
“能够回去见到父母妻儿、邻里乡亲,他们当然都是高兴的。”谢镜愚为朕解释,“但征战多年,能活下来的人,也都是经历生死的交情。”
其实不用他说,朕也明白,可知道和见到是两回事。朕沉默下来,挨个儿打量那些黝黑的脸膛。或大笑或流泪,或年轻或年长,尽皆不同;但相同的是,每张脸上都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率先唱起了戍歌。原先远远地听不清,不一会儿就蔓延成片——
“遣长军,种四荒;守八方,拓远疆……”
这简直和谢镜愚之前描述的情形太过相像,朕听得几乎出了神。最近的一堆篝火边上,有个少年模样的人唱着唱着,忽而嚎啕大哭起来。“俺不走,俺就留在这儿!”
“别置气,花大,”边上有人安抚他,脸上也挂着发亮的泪痕,“咱们好不容易能回去了……”
“俺就不走!”那少年哭着叫嚷,嗓门却盖过了其他所有人,“若是大伙儿都走了,谁又来做这守荒拓疆的活儿呢?”
沙似雪,月如霜。毋需吹芦管,望乡不归乡。
作者有话要说:
猜这位是谁?【这问题很简单吧
第102章
从西受降城回兴京, 一路无甚大事。因着大捷,又临近年关, 都城所列仪仗较之寻常更显隆重。不过朕没太注意;毕竟大半年不在, 折子又该堆满桌案了。
好在今年主要的大事就是运河以及回纥。重要的部分朕早就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微末细节。朕一目十行地批完,又见缝插针地祭拜了太庙, 这才勉勉强强在除夕前留出一日空闲。
这一日功夫,当然得匀给阿姊半日。自朕回京始,她就等着朕召见。此时终于有了机会,她简直恨不能把朕在北地的一切都打听一遍——毕竟相比运河,这才是她擅长的地方。花了大半个时辰确定后, 她就开始毫不自觉地凝视虚空。
“怎么了,阿姊?”朕喝过热茶, 见她还是那副模样, 便出声问道。
阿姊显然神游九天得厉害,被朕连唤两声,才堪堪回神。“没有什么大事。”她说,有点怅然, 又有点骄傲,“阿姊素来知道,父皇选了陛下是英明至极的决定。阿姊只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能与父皇比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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