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再睁眼的时候,朕甚是神清气爽。刘瑾约莫已经接受了朕生气时自己待一阵子就会好转的设定,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乖巧地服侍朕洗漱穿衣。等早膳快用完时,王若钧递了个话上来,说他昨日在周山上受了点风,今天要请病假。
左右无事,朕便亲自去看了看他。结果,老人家满面潮红、连连咳嗽,病得比朕想象的严重多了,随行的太医说怕是三五天都起不来床。
原计划要在洛府停留七到十日,倒是延误不了回程。然而,尚书令目前空置,尚书省就他一个右仆射,谁来做这统理六官之事?
朕把尚书郎中徐行叫来问了问。幸好最近天气转凉,事情不多;除了即将动工的洛水坝,相对重要的也就赐冬衣、恤孤寡。
若朕立冬在兴京,还得带百官出郊做个仪式。而这赐冬衣、恤孤寡吧,说难不难,只是覆盖面广,要一一核对,避免不均或者遗漏。户部的初稿已经送到了,近几日必须审完送回兴京,这样才赶得上立冬。
打了三年匈奴,大胜之后遗留孤寡甚众,给他们的抚恤是绝不能延误的。照王若钧的意思,要么他带病审核,要么他教徐行审核。可他说这句话时断断续续,咳得简直吓人,朕自然不可能同意。
随行的官员不多,大都还是没在户部干过的,叫来也是添乱……为今之计,只有一条。“传谢凤阁来。”朕揉着眉心吩咐刘瑾。
其实谢镜愚也没在户部干过。好在王若钧已经看了一部分,留有批注;有参照在前,他学得很快。另外,他对吏部和兵部的情况很熟,匈奴一战摸得更熟,做起来更有优势。加班加了两天,最后徐行的眼神都不对了,怕是被谢镜愚的工作效率吓得够呛。
朕批完折子之后的空闲也用来看账目了,两人高下立判的表现自然都收在眼里,心中复杂难言。终稿完成之后,徐行自去交给官驿,朕倚在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熏炉中点了伽楠,温和清醇的香气中又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甚是沁人心脾。
“陛下。”
在快睡着的前一刻被人惊醒,朕有点恼火。再睁眼一看,谢镜愚竟然还站在先前的位置。“你还有事?”朕问他,已经清醒过来。“不对,朕也正好有事问你。”
“臣……”谢镜愚本张口欲言,但听了朕的话就把后面的吞回去了,“请陛下先说。”
朕不知道他留下来想干什么,朕也没心情玩猜猜猜。“朕打算调你去尚书省。快则三年,慢则五年,你可以做到尚书令。”朕单刀直入地说,“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朕不喜欢强人所难。”
一丝诧异极快地从谢镜愚面上掠过。“臣……”
“你想好了再开口,”朕警告他,“朕就问你最后一次。”
“臣再愿意不过。”谢镜愚立刻道,简直毫不犹豫。
这倒有点令朕意外。“你又想通了?”朕问他,但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回答,“那就这么办吧。王相那头,朕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朕又问:“刚才你想说什么?”
谢镜愚摇了摇头。“臣想说的陛下已经说了。”
朕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没什么心情深究。“行,你退下吧。”
谢镜愚却没照做。“陛下……”他迟疑道,“您还在恼臣么?”
朕本来已经不生气了,但他这么一提简直勾火。“谢凤阁多虑了,”朕忍不住学了学他那副油盐不进的口吻,“朕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谢镜愚不傻,自然能听出来。“陛下,”他又唤道,脚下忽而向前一步,“先前都是臣的错,请陛下恕罪。”
朕瞄着他,不知道他那一步是不自觉还是故意的。“哦?你何罪之有?”
“第一次是臣太过唐突,以至冒犯了陛下。第二次是臣太过蠢笨,以致没有理解陛下的苦心。”
谢镜愚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望着朕,一眨都不眨。朕得承认他这样看起来还挺真诚的,但……事情可没这么容易。“朕分得清是非轻重。既然朕许你当尚书令,这些自然都揭过了。”
“陛下!”谢镜愚急道,又上前一步,“您明知道臣说的不是这个!”
“难道不是吗?”朕故意装傻。
“陛下!”谢镜愚更急了一点,剩下的那点距离也消失在他的靠近里,“错了便要改,臣请陛下给臣一个弥补的机会。”
朕微微仰头,好看清他的脸。“什么弥补?你看朕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谢镜愚肯定注意到了朕的动作,因为他即刻顺着塌边跪下了。“陛下向来宽宏大量,可臣不行。错了便是错了;若不改正,臣日日不得安眠。”
这会儿他的脸几乎就在朕腿侧,眼里的血丝和面上的青黑朕看得很清楚。还以为他背着朕夜里加班干活了呢,结果却是这个原因?
朕先前多多少少抱着玩笑心态,此时却不能了。“如果朕说太晚了呢?”
谢镜愚浑身一震。“……陛下,”他说,脸色发灰,话却很固执,“只要陛下愿意给臣机会,任何时候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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