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科举设有多门科目,其中最难的、同时也是最热门的科目是进士。除去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的生徒, 其余应举之人都要先通过各地秋闱才能参加礼部主考的春闱。春闱考中了也并不算完,后面还有吏部主考的选拔。选中之人可以即刻授予官职, 未中的只能自行寻个节度使幕僚之类的职位, 以后再等机会转正。
当礼部杜见知把春闱优胜之人的名单交上来的时候,朕正考虑着给新科进士亲自面试。后世管这个叫殿试,但朕想开先河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选拔人才;没有殿试的名头,难道就选不出来了么?
听了朕的意思, 杜见知只稍微一愣。“陛下想要亲自选贤,自然是极好的。”
朕瞧这反应,估摸着他已经和朝中诸多大臣一般,习惯了朕总是要提新主意。况且朕前不久才下诏要尽选贤能, 此事也可算在内。“那杜尚书以为,如何安排合适?”
杜见知沉吟了一小会儿。“如今已是二月下旬, 想在上巳之前完成怕是赶不及。不若等至四月,好让臣准备妥善,也好让诸位新科进士好好准备一番。”
备考时间确实要给,朕点头。
“敢问陛下可有题目了?”杜见知又问。
“不管是时务对策,还是诗赋文章,皆有可能。”朕不由一笑,“端得看朕到时候会想到什么了。”
杜见知不傻,知道朕这话是要保密的意思,便自觉不再问。
朕忽而又想到一事。“今年的新科进士宴何时举办?”
“回陛下,今年定在上巳之日,曲江池畔。臣以为,届时百姓尽皆郊游,正可以令他们一睹将来朝廷栋梁的风采。”
“如此安排甚佳。”朕颔首,想了想又补充,“朕不能亲临,实在遗憾。不若如此,宴上新科进士每人赐一碟御园樱桃,再赐一盒糖酪,权做朕的贺礼。”
糖酪不算贵重,然而皇宫里的的东西总归更好。樱桃时令新熟,但是稀少,基本上有价无市,更别提皇家樱桃园出产的了。
杜见知这才有点惊讶。“臣领命。陛下厚恩,臣先替诸位新科进士谢过陛下。”
等他退下,朕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朕说不去、还赐了吃食,所有人都会以为朕真的不去;上巳那天,就不会有人猜到朕要悄悄地去了!
但很显然,这一波烟雾|弹能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知道朕爱微服出巡的谢镜愚。这不,杜见知刚把朕的口谕传下去,他就知道了——
谢镜愚原本是来和朕汇报永济渠的新进度。尚书省总理六部,诸事繁忙,他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可这次,他多问了一句:“陛下,上巳将至,您打算去曲江池么?”
这一听就是心知肚明,朕不由一笑。“怎么,谢相想尝尝朕的樱桃?”
“若是陛下愿赐,臣自然是感恩不尽的。”谢镜愚接道,话题却没被朕带走,“上巳日,曲江池畔必定游人如织,陛下还需谨慎行事。”
就你话多,和个老妈子似的……朕第一百零一次腹诽。“谢相近日案牍劳形,寒食几日都休息不得,怕是上巳也如此?”
节假日当工作日用,听起来就很惨,然而谢镜愚毫无怨言。“陛下有重托,臣当先为陛下尽力,再言己身。”
朕素来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但如今朕都要看不过去了。“朕之所托,固然重要,然而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谢相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若是把自己累坏,那可不值当。”朕苦口婆心,就差和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了。
谢镜愚的回答是深深地看了朕一眼。“臣明白,臣谢陛下体恤。”他张了张嘴,迟疑一瞬,道:“尚书省还有未处理的事务,臣先告退了。”
这……
朕不得不准,而后自己干瞪眼。朕上次是不是一次性布置了太多事情?应该不至于,其他大臣、还有朕自己,感觉都还行啊……难道王若钧当甩手掌柜、以致谢镜愚忙得要命?亦或者就如谢镜愚所说,为了把朕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好,他也要做到他认为的最好?
考虑到谢镜愚的性格,后一种可能性非常大。
朕一时间无话可说。先把朕撩起来,而后自己跑去专心工作,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朕……
谢镜愚这坑爹家伙!
就在朕暗自生闷气的时候,周不比来了。他每日都要到朕这儿来听命拟诏,今天也一样。“陛下,”他刚行过礼就说,“臣刚刚在千步廊上看见谢相了。”
朕点了点头,没心情答话。
周不比瞧着朕的面色,再开口时小心了些:“谢相近日委实太忙。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府,换洗衣物都是下人送到尚书省去的。”
什么?!
朕一听就瞪了眼。怪不得谢镜愚只说要朕在上巳时小心呢,原来他自己过得更糊弄!“这事儿怎么朕现在才知道?”
“因为其余人等可能也不知道。”周不比说得更加小心,“臣前几日值宿,换班后又多待了两刻,离开的路上偶然碰到谢相府中下人,这才知晓。那人还苦苦哀求,让臣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这一听,朕真是服了谢镜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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