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该是这样……怎么会这样?
全都看完之后,朕有半晌失神。倒不是说朕错看了谢镜愚:但……时者运也,非人力所为,亦非人力所及。
一股似曾相识的憋屈无力旋即冒出,沉甸甸地压在朕心头。母后是这样,太子哥哥是这样;到了谢镜愚,仍然还是这样——
若是照有所得必有所失的说法,这是否就是朕未卜先知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朕张了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枯立半晌,朕回过神,才发现眼角有些湿意。神龛角落,蜡烛已然燃至小半,珠泪长垂,冥冥中似有同感。
即便心如刀绞,也有正事不得不做。朕将谢镜愚的神主重新放好,便打算折身去看剩下五个。可不看则已,一看下一个,朕就愣住了——
司徒梁文昭公雍蒙。
朕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雍蒙?他的神主不应该和太子哥哥、其他诸位兄弟一样,摆在父皇的宗庙里么?怎么会在朕这儿?
此时,天光微曦,窗纸上已然透出浅色。这是大梦将醒的前兆,就算朕想查看雍蒙的神主夹板也来不及了。此时最重要的当然是记下其余四人的名字,朕匆匆移动步子,挨个儿察看——
李简光,党和,周不比,花……
就在朕走到第五和第六人的神主之间时,外头遽然涌进一大片炫目的白光,牌位、烛火、庙堂逐一被卷入消失——
朕缓缓睁开了眼睛。金龙纹绣的帐幔跃入眼帘,正是飞霜殿寝宫的布置。梦中情形如走马灯般地在脑海中穿过,朕又闭上眼,强迫自己记住尽可能多的细节。若不这么做,朕可能就会和当年一样,只能回忆起最重要的几点。
又过了好一阵子,朕才重新睁开眼。梦里不尽然是朕期待中的东西,但至少这回朕尽力记全了。至于其他的……
对比梦境前后,朕简直想苦笑。蔡邕写得好,昼骋情以舒爱,夜托梦以交君。前半句算是有了,后半句也能算有;可半路突变,画风差距也太大了罢?
倒不是说梦没用,可是……
朕努力不去想令朕难过的那部分。六个大臣够格配享太庙,算上雍蒙,朕如今只有四个;剩下两个在哪儿呢?
李简光,花……
朕反复咀嚼。前面的至少有整个的名字,相对好点;至于后头的……天知道本朝到底有多少个姓花的?能用于参考的只有一条,此人是单名。虽然无法靠这个排查出唯一正确的那个,但勉强能算聊胜于无……
朕又有点想苦笑,但还是控制住了。怨天尤人于事无补,朕只能努力考虑,有没有其他办法能把朕将来的凌烟阁功臣找出来。
可话再说回来,雍蒙竟然配享朕的太庙?
朕实在很难想象。照本朝的规矩,没当皇帝的皇子配享其父皇的太庙;除去叛乱被除名的,至今没有例外。而截至目前,即便有兄弟之名,朕和雍蒙也称不上多熟。猛然告诉朕,其实雍蒙也是个忠臣……
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配享太庙一事,可以由朕亲自指定,也可以由之后的皇帝追加,毕竟不可能所有臣子都在朕之前过世。但不管是朕指定的还是后面的皇帝指定的,臣子想要配享太庙,那就必然得做出天下人都认可的功绩。
说雍蒙能做出一番事业,朕还是信的;只不过,他的事业做大之后却没有生出反意,着实有点稀奇……
若是朕没料错,当年不仅雍至等人以为雍蒙将要继承大统,雍蒙自己也如此认为。因为雍蒙才名满兴京,风头最盛的时候正是太子之位空悬的那年。朕不敢保证雍蒙本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但他心有所想,纵容他人议论就不可避免。
然而,被立为太子的皇子却是朕。尘埃落定,他再把自己搁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就是找死。为求自保,他刻意做出一副只爱与客燕饮的姿态。故而,兴京城中,提他的人渐渐少了,谢镜愚随即声名鹊起。
雍蒙的样子做是做了,朕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好。可人心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么?更何况雍蒙可能打小就知道自己极可能是诸位皇子中最有能力的那个?六年前他想当皇帝,六年后他就不想了?
作为皇帝,朕从不敢拿概率赌博,凡事都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正因为如此,朕早前不放心谢镜愚。也正因为如此,朕把匈奴灭了、吐蕃定了,才敢让诸位亲王出任实职。
结果这会儿却告诉朕,最坏的概率一个没赌到,朕之前纯属瞎担心?
不是说朕就期待事情变到最坏,然而……
朕不免又认真想了想。谢镜愚之事应该算是朕疑心病犯了,可雍蒙还真不见得。毕竟,若朕没采取先手准备,他绝对比谢镜愚更具威胁。他日后能成为忠臣,说不定正是因为朕断绝了他可能循去的其他道路。
真要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雍蒙看着也不像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反观谢镜愚……
朕心情相当复杂。朕能许他彼此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没打算一直瞒着他;只要有合适的时机,朕必然会对他坦白未卜先知一事。毕竟朕之前已经不小心在他面前说漏过一次嘴,总得圆上;再者说了,朕活得算长寿,没什么可令人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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