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悦棠觉得,那样也未免太过寂寥。
他初入天下宫时,同期弟子共三千二十七人,到了金丹期,突破者一百九十人,元婴期,为二十人,最后渡劫期,仅余他一人。
在这漫长的修真路途中,师父师兄师弟接连陨落,而现在,他证道归来,却发现整个师门都只剩下一个弟子了。
修道,本来就是孤独的。
若还要将他喜怒哀乐的权力剥夺的话,他究竟是为何而证道?
——为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可没有了感情,看淡了生死,他又何须清修万年?何不做那一抔黄土,清清白白,无喜无悲?
所以,对江晏的“不自量力”,商悦棠是再欣赏不过了。
更何况,在天下宫颓败的当下,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证明,来证实天下宫的实力,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知道,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江晏的空灵体,正好为他提供了机会。只要他商悦棠想,即便是顽石,也能将其点化,更别说是一个有心气的人了。他就要让灵涯大世界的修士知道,即便是所谓的修真绝缘体,亦有触碰大道的一线生机!
一系列的计划,已在心中铺展开来。而他现下要做的,就是——
商悦棠道:“把上衣脱了。”
“商前辈?”少年困惑的声音传来,因为羞赧而微不可闻。
但他还是乖乖解开衣衫,将自己脆弱的脊背裸露在空气之中。
喻景宁好奇地上前观望,这一看,便愣住了。
首先感到的是同情,随后,愤怒、难过等情绪也一并涌上。
在江晏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赫然留存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与伤口!
陈年疤茧尚且不提,光是新生的疤痕便有数十处,而伤口则更为可怖,包括了擦伤、刀痕、野兽的齿痕……有的因为处理不当,已经红肿发炎,生疮流胧了。
商悦棠问:“痛吗?”
少年老实回答:“痛。”
商悦棠笑了一声,对他的坦诚很是满意。毕竟师徒二人交流,总还不能遮遮掩掩的。
“接下来还会更痛,给我忍着。”还没有询问过别人,便自认了“师父”的商悦棠任性道。
说完,一个小瓶子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通体透明,瓶肚一排金色的文字流转,瓶中则装了白色的药粉。
神识一动,盖塞自动打开,瓶中药粉匀速流出,根据伤口的程度,定量地将自己扑洒在江晏的伤口处。
药粉:乖巧.jpg
药物的刺激一下让江晏痛呼出声,随后,他牙关紧闭,爆出青筋的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冷汗沿着下颚滴落。
腐烂的肉块被药物溶解,化作粘稠水液流淌而下,空气中弥散起一股血的味道。
喻景宁不忍再看,转过身去。
过了一阵,商悦棠的声音响起:“好了。”
喻景宁这才吐出一口气来,仿佛忍受痛苦的人是他。
商悦棠用灵泉洗去江晏背上的污浊,再拉开一卷绷带,从背后向前缠去。
青年温热的吐息拂在他的脖颈处,江晏背部一僵,慌乱地去扯那绷带,小声道:“我自己缠!”
他的手不慎与商悦棠的碰在一起,像碰了烙铁般闪开。刚才接触的那一小块肌肤,热得发烫。
商悦棠看他耳朵都红透了,只当是江晏害羞,便把绷带递给他,道:“喏。”
江晏虔诚地接过,熟练地将绷带缠绕上身体,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丝毫不见停顿,显然是做过无数次了。
商悦棠看得有些心酸。
他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江晏迟疑片刻,道:“是在赤云谷受的。”
“什么?!”喻景宁惊讶道,“赤云谷,那里可都是妖兽啊,你怎么会去那里?”
江晏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闭上眼帘,手掌紧握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
他悲凉道:“我听说……钱老在那里。”
钱老。
赵水冬的话里,也提到过这人,他是天下宫除江晏外的另一个人,似乎已经……
江晏哽咽道:“他三日未归,我便去找他,谁知道我到的时候,只见着他的剑,和一具白骨……”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喻景宁只能说:“节哀……”
商悦棠摸了摸他的头,问:“可已入土为安?”
江晏道:“没有。坟挖到一半,我便被妖兽袭击,只得先行避退。”
没有问路程,也没有问凶险,商悦棠只道:“那我们择日去把他接回来。作为坚守天下宫的弟子,他理应安葬在天下山。”
江晏擦去泪水,点头:“我叫江晏,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商悦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江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道:“我叫商悦棠。”
为了照顾小徒弟的脆弱的心灵,商悦棠决定暂且隐瞒自己的身份——反正说出来也没有人信!你们这群不通历史的家伙!
谁料,听见这个名字,江晏不顾伤口,一下翻身下床,跪在商悦棠面前。
“弟子不肖,未能守护好天下宫,还请掌门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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