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我来讲!”敛骨也是个长舌的,憋了半路,可算逮到机会开口了,“他叫……阿秃!”
说完敛骨就吐了,胜雪的白衣上贴着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脚印。
金蕊收了脚,然而敛骨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民们一口一个“阿秃”,含辞和金蕊被抛在过去,从此以“阿秃”、“九花”之名,焕然新生。
扎在这样的人堆里,众星捧月似的,含辞感觉金施主就像猴大王,一群山猴子围着他打转。
……行吧,他又悄么声地毁金施主了。
浑然无觉的猴大王啃着甘蔗耀武扬威,含辞谨遵他寸步不离的教诲,小家碧玉似的跟在旁边,他发现山猴子身上有一股醉人的盐味。吃斋的小和尚怎么会知道——那是咸鱼的味道。
这地方好生奇怪,屋子边上大片的土地看上去应当是菜地,可偏偏寸草不生,饲养牲畜的窝棚里也安静得连猪打屁的声音都听不见。
但含辞总感觉,这里藏着东西。
猴大王随手将甘蔗渣子往地里一丢,只听“唉哟”一声,贫瘠的菜地里忽然喷出一股气流,这股气流吹起沙土,形成了一缕小喷泉。山猴子们见状呼吸猛然一滞,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个个心里凉凉,瞧着那土里冒出来的一坨如花似玉的肥肉,悲哀地想,呵,完了。
猴大王笑吟吟地走过去,含辞一瞧,竟然是一只猪鼻子!
这猪鼻子粉粉`嫩嫩,在黄得发黑的土地里格外瞩目,一对猪鼻孔朝天,还哼哧哼哧地扩大又缩小。几番哼哧下来,又抖落了一点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来,十分天真无邪地与猴大王对视了两眼,猴大王不动声色地提起一条猴子腿,那只土里的猪登时如惊弓之鸟,扑腾着蹄子,一时之间尘土漫天,一只肥嘟嘟的“猪”从地里蹦出来了。
叫它“猪”还怕折煞了它,这哪里配叫猪啊。从地里钻出来的腌臜玩意儿长了一张猪脸,可是其他地方凑齐了完全就是根萝卜!还是畸形萝卜,那几根较粗壮的根须想必就是它的短蹄子了。
看到它的全貌,含辞忍不住有些刻薄地想:这短蹄子能走路么?
他还没来得及多刻薄一会儿,那只猪脸的萝卜已经撒开脚丫子在地里狂奔了,奔一阵滚一阵,这样一番闹腾下来,地头里藏着的其他崽子也憋不住了,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卷起一片鸡鸣狗吠。
猴大王笑眯眯地掺和进去,有只母鸡在混乱之中下了个蛋,本想低调地将蛋塞回去,奈何败于天性,咯咯地打鸣,得意了没一会儿,被猴大王盯上了,一把没收了蛋。首战告捷,猴大王眉飞色舞地吓退了一条狗,又踹了一只猪脸萝卜,拾掇拾掇战利品,笑着挥别了猴子猴孙们。
他的那群猴子猴孙们咬牙切齿地想,败家狗崽子,一人得道,鸡犬遭殃。
其中一人怜悯地看了一眼含辞,语重心长道:“阿秃啊,大伯子没啥能教你的,只教给你一个字,忍。”
含辞没听明白,大伯子瞧着他的眼神颇为同情,像是在看误入龙潭虎穴的失足孩童,拍拍他肩膀,又道:“不容易啊。忍字头上一把刀,实在不行你就……削根甘蔗给他。”
含辞听得稀里糊涂,金施主发现他没跟上来,亲自动手来拎,含辞也不遑多想,忙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金蕊在一个水塘边上停下,这水塘上开着数不胜数的花,金光闪闪,美不胜收。奇妙之处在于,水上之花并非莲花,而是菊花。
真不知浮石是何等的风水宝地,处处千奇百怪,不同凡响。
水塘中央有一间竹屋子,远远望去,恍若漂浮于水面,倒有些仙气缥缈的味道。
一张嘴闲不住的敛骨不要脸地跟过来,很有些感慨似的:“该有十年了。小九,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金蕊十年前就离开了浮石,此后一直未归?
含辞望着金蕊,他的金施主将敛骨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倒低头跟他讲:“小和尚,跟我走。”
他“嗯”了一声,却全然没想金施主要他跟去哪里。是以当他得知要到那水中央的竹屋子里去时,还愣愣地找了半天船。
浮石这山疙瘩里,船自然是没有的。
金蕊轻车熟路地将含辞抗在肩上,轻飘飘地踏在水上,甚至没溅起一滴水花。当然不是因为含辞和金蕊两个人加在一起还轻如鸿毛,含辞惊讶地发现,原来水塘里面浮着两坨王八,金蕊是踩着王八涉水而过的。而且不知有意无意,金蕊那贼欠的腿裹了双白靴子仍旧是个衣冠禽兽,步步踩在人家的脑袋上,一踩一个准。
这几只王八多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怒发冲冠,脑袋上一撮毛炸成了刺猬,钢针似的,连着脑袋一起看,活像一颗黝黑的凤梨。小王八原想靠一颗凤梨头在这人脚丫子上扎出几个血窟窿,叫他不敢再脚欠。只是没料到这脚欠的崽子比它还要王八,一脚下来,血窟窿没戳成不说,倒害它灌了几口水,顺便丢了那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子子孙孙引以为傲的凤梨大刺头。
被混账东西抗在肩上的小和尚还在感叹万物相容,天地和谐,殊不知水塘之中正经历着一轮明枪暗箭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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