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田力身手不济,而是在李爵跟前全县衙上下都不济,谁也打不过他。
关于师爷的武艺究竟达到哪一重,辛星也曾好奇过。毕竟她是亲眼见识过李爵怎样救的马千里,并且扣了地痞孙六毛一脸热汤馄饨。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本人求问,俩人已生了龃龉,懒去打听。倒是衙役们七嘴八舌拼凑了一些迹象,一说师爷早年间果真是浪荡公子,江湖上不乏他的一些风流花名。又一说师爷出身本也算大户人家,书念得不差武学得扎实,状元之才,奈何屈尊为幕僚。
另外,还有一条隐晦的佚闻,说李爵其实入了科举高中状元,不知因何未得派官,反而流落到了这般境地。
辛星听过,默默记下,并不参与议论,转而去了主簿陈森处看他煎药。
老主簿也是稀奇,五十岁才成了秀才,人近古稀之年居然仍只做个主簿。且这主簿还跟着上官走,是县太爷许牧从泸州带过来的。不过比起身手扛得过狛牙卫捕快的衙役田力,和传说有状元之才的师爷李爵,陈森这点履历在辛星眼里已经掀不起惊奇了。
同样,陈森对辛星亦未当成是普通外调的小吏。既然人家打听到他这里来了,索性开诚布公:“来前贵方总长副长就没个人给你交代透了?”
辛星眨了眨眼,一脸不解:“交代啥呀?”
陈森老神仙一样笑得眯起眼:“哟嚯嚯,装起傻来了!”
辛星甚苦恼:“您老说什么呢?我不明白。老总就跟我们说新人都要到下头官署历练历练,卫里学的本事只够我们认识死人,下头学的方法才能教我们分辨活人。捕快不是抓到凶徒就算结案了,了结,终究是要让活下来的人了,让他们服了平了,可以活下去了。所以我就被派到这里来啦!”
陈森一双木筷子慢悠悠搅动罐里的药汁,一股带酸的苦味弥散在空气里。老人眯着眼看蒸蒸的白汽,犹自呵呵笑:“那你这些天分辨出啥来了?”
“就是分辨不出才跟您老打听嘛!”
“分辨着我什么都知道?还是分辨着我什么都能说?”
辛星蹲在小炭炉边上冲陈森咧嘴笑:“陈老您跟着太爷多久啦?”
陈森轻轻吹拂开蒸汽,仔细瞧了瞧药汁的分量,漫不经心道:“哪位太爷?”
“您不就跟了这一位么?”
“唔,这不是分辨得挺清楚么?”
辛星好笑:“谁不知道啊?”
陈森乜斜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回一句:“真没人知道!”
辛星笑容僵住。
“太爷带着我调任确实不假,但知道我这二十年里就跟过一位县太爷的,泸州城里都没几人清楚。老陈森当主簿太长年头了,这张脸呐,越是熟人越看得惯!”
老人笑未减音未变,可每一个字落在辛星耳中俱是凛冽的。她沉吟片刻,忽自嘲地笑了。
“前辈确如老总所言!”
“闺女,叫前辈忒见外,喊我老陈就好!”
辛星认真地望着他,眼中不再故作天真:“在卫里,您是前辈!”
陈森在罐沿儿敲了敲筷子抖去药渣,仍是坚持:“老朽就是个主簿。”
辛星明白再说便是越界,是险恶。她点点头,直言:“先生是否中毒?”
陈森撇撇嘴,轻哼出一声赞赏:“嗯,再泻两天,死不了!”
“跟馄饨有关?”
“他倒是想!”
辛星有些意外:“不是积的?”
陈森瞥她一眼,似也诧异:“你这丫头跟阿力装得倒挺严。”
辛星勾唇:“呵,田兄扮得岂非更真?”
“那你觉得他每天跟去馄饨摊看一眼是为了什么?”
“起初我以为是防老马,如今——”
“怎样?”
“我看见老马媳妇儿了。”
陈森了然地点点头。
辛星看见的妇人虽面带病容,行动也不利落,笑里却未带丝毫怨苦。包着左手的马千里在炉子前看着锅,他的妻坐在垫了软垫的方凳上,兢兢业业地包馄饨。每一只都将馅料塞得饱满,热汤里翻上滚下,直似小白猪猡下池子,特别勾人馋虫。
“这些天她总陪着老马出摊子。”辛星眼眺着檐外的天井,目光很静,“今早我去吃馄饨,故意多给了两文钱,她追出来非要还我。老马没在跟前,我趁机与她说了几句。原来她并不恨先生。还感恩先生救了她的命,帮她治病,并建议她搬来此地。一则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多嘴杂,他们夫妻留在泸州也不好过。二则,本县有位黎大夫,治妇人病很有口碑,人品也好,药价不贵,同城而居便于治疗。”
辛星偏过头来看着陈森,眸光深了许多。
“我真的分辨不清李爵这个人。他究竟算善或是恶?他又希望世人如何待他评他?”
陈森将药罐子捧离了火,小心篦出药汁。褐色的苦汁在陶碗中一点点积聚,浑浊得看不清。
“他是何样人不重要,世人如何评价也不重要,二郎从来不在乎。”
“他在乎什么?”
“不在乎!”陈森搁下药罐子,手指这一碗满当当的药汁给辛星看,“没人知道他在乎什么。也许,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己这一身的不在乎。连命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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