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来,然后又放松,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躬下腰:“谢大殿下夸赞。”
万俟弘的表情有一点扭曲,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那这一月里就要麻烦议官了,眼看着也要过年了,京城中好看好玩的多的数不过来,恐怕议官要多费心了。”
冯泽不似他记忆中的那个毛头小子了,高了些也瘦了些,举手投足沉稳大气,礼节规律与那些从小在宫中培养大的世子不差分毫。万俟弘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冯泽已经长高到他眉毛下一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大殿下客气了。”
万俟弘脸上的笑一直恰到好处却又雅淡疏离,他看向珠岚族一行人:“今日各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我已经给各位准备了住处,请随我来吧。”
冯泽立在身后给珠岚族的通史翻译,他的声线也变了,脱去原本少年的青稚,多了一点冷清又低沉的质感。万俟弘面上不动,心里却开始感慨,他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过一个人短期内骤然的改变,也没有见证一个少年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岁月。
珠岚族的人已经奔波了数月,一路上守着给皇帝的贡品不敢放松,如今献过贡品才放松下来,不由得对万俟弘点头道谢,让万俟弘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住处。
皇帝给珠岚族的人特批了一处住所——景华殿,宫中最别致的一处偏殿,通常都是供三品以上官员进宫相聚后天色太晚,不便出宫时的临时住处,此番给了珠岚族的使臣,足够提现对他们的重视,万俟弘也着重介绍了景华殿的规模,如此不辜负皇帝的一番美意。
他想了想,又告诉身边随行的小太监:“这里多派些人手来,婢女奴才多调过来几个,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每天向我汇报一次。”
万俟弘走到通史面前停下:“我也不便叨扰,各位随意休息吧,明日我会安排各位在宫内游玩一番,今日就先告辞了。”
冯泽帮万俟弘翻译通史叽里咕噜的回话,无非是些“辛苦大殿下,谢谢傲来皇帝”之类的客套话,万俟弘面上认真,其实也没放进心里,只淡淡的应了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万俟弘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尴尬,冯泽只低头走路,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万俟弘皱着眉深吸一口气:“令尊近来可好?”
冯泽亦步亦趋跟着万俟弘:“劳烦大殿下惦记,家父近来还算好。”
他没说好,只说算好,万俟弘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还算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去年你……你不告而别后。”冯泽这话说的不大客气,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偏偏咽不下去,“家父也找了你一段时间,结果却打听到了我二哥的……死讯。”
万俟弘脖子上的青筋突然鼓出来。
“那时候家里正准备过年,家父忙里忙外应酬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翡翠铺子里准备走亲戚的礼品,一时间接受不住晕了过去,后脑撞上了放翡翠摆件的柜子上,今年春天才醒过来,身子大不如前了。”
冯泽说的平淡,声音又轻又低,甚至没带什么感情,好像这些变故对他来说已经沉淀了多年,不能激起心中一点涟漪。
万俟弘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最后也只是手指动了动,胳膊都没抬起来,他看向冯泽:“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这四个字说的蹊跷,冯泽分明没说自己做什么,出事的是冯雍,死去的是他二哥,万俟弘作为一个外人和这一家子都没有关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说这几个字。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冯泽不愿与万俟弘多说,他连疑惑都不曾,只是点了个头,以示恭敬。
京城又下雪了,冯泽呼吸间冒出一股一股的白雾,万俟弘转头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天凉了,你尽早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问:“有车来接吗?不然我……”他想说我的马车在宫里,你可以去我那里坐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府,但是冯泽先一步打断了他。
“有的,墨砚已经在宫门口等了。”
万俟弘挑眉:“墨砚是谁?”
“臣的小厮,当初你……的时候,他回家省亲了,大殿下没见到。”
“墨砚。”万俟弘语气轻快了些,仔细听还带着点笑,“这名字想必又是你取的。”
又。冯泽想,可不是么。
墨砚等在宫外好一会儿,直到地上的雪下到鞋底那么厚的时候才见到冯泽的身影。他走的特别稳,从墨砚的角度看上去肩膀平直,一点也没有走步产生的高低起伏。走进了墨砚才看到冯泽外袍上粘了一层雪。
“诶呦我的爷。”墨砚把冯泽身上的雪拍下去,“您怎么也不抖抖衣服啊,这弄得跟个雪人似的。快上车,车里有手炉,还热着,抱着暖一暖。”
冯泽跨上车,他的手背冻出一块一块的紫,捧起手炉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暖。
墨砚看着不对劲,凑过来问他:“怎么了爷?皇上为难您了?”
自从冯泽离开家到京城当官,墨砚就改了称呼,不再叫少爷了,变成了“爷”。冯泽当初听到这声“爷”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是家里宠着惯着的小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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