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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陆家,爹娘,还有许多人。”陆行川话音淡淡。他从未向任何人袒露梦境,并非出自羞耻或者防备,只不过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旁人纵使知晓,施给他二三关心怜悯,于他也无触动,也无用。
但此时此刻他想说出来——不拘是说给谁听,他想说出来。
“都过去了,行川。”徐泽听他触及这个话题,便既是心痛难言,又有些惊喜于他的信任坦诚。他将陆行川搂得更紧,只想着叫这人暖起来。
“是啊,都过去了。以往他们总作为噩梦与我再见,如今我再不会做噩梦了,真好。”
“行川?”徐泽晓得陆行川说的没什么不对,却本能地还是疑心这人是在强撑。“你当真这样想?”
“我原本想,无论生死,无论悲喜,总归相逢。”他忽然看着徐泽,很是欣喜地笑起来,他双眼笑意真切,却连笑意都快要化成水珠坠下来。“从此,不会有相逢了。不过那也很好,我早该同这些人、事告别。不舍得放手,想来于他们,也是负担。”
心脏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疼得徐泽透不过气。他同陆行川相识十年,其中大半时光同榻而眠。他原本自恃,待陆行川的心意,够深了,够真切了,结果却只是发现,这人永远能叫他更中意,更……心疼。
“不是负担。”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宣言,“你于他们不是负担,你于所有人都不是负担。”
“好了,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陆行川动作轻缓,撇开徐泽环着他的手臂,“我想好了。我想好离开凝碧宫后,想要做些什么了。”
方才他心神确实动荡,但其实并不至于到气息紊乱甚至吐血的地步。在那一阵混乱当中,他并未受伤。
他的剑道心法,突破了。
当年母亲告诉他,传到他手里的,才是完整的陆家剑道心法。他原本以为完整的心法只作口授心传,是为了防止如沈天忘那样的人抢夺,现在想来却未必。
若当真以至诚之道为剑道根基,或许陆家剑法,其实就不可能有真正完整的心法,永远只有更进一步,更进一步。
陆行川原本不确定世上可还有值得他花费心力去做的事情,现在他找到了。
亲朋故旧注定会有重逢之日,死去不困难,这十年,他连活都做得到。
而如今他不再急切于必然会到达的终点。他找到了别的,值得尝试的事情。
“我想看遍天地众生,山水,尘土,然后判定是否值得——一切,是否值得。”
“我陪你——让我陪你……”徐泽只觉得他此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有勇气了。他直视着陆行川,他的众生,他的山水,他的尘土,都是陆行川。如今他面向他的一切,也请求,也允诺,“我要做留在你身边的人,我要看遍你的喜乐,摧毁你的悲愁。”
“随你。”
第12章 36~38
36
很难得的,直到陆行川睡去了,徐泽还睁着眼发呆。他再一次替陆行川掖了被角。这人睡相很老实,摸摸头拍拍背搂搂抱抱的机会是肯定没有了,就是掖被角也其实没什么必要。徐泽只是需要做的什么,维持清醒,然后好好想一想。
或是源于初见的遭遇,或是此后渐渐养成的习惯,他对陆行川有一分畏惧。他那一点心思,便是多年不敢点破,以陆行川的敏锐,肯定也看得出来。徐泽原本很愿意满足于不被拒绝的状态。他总想着时间还有很多,能有机会你侬我侬自然是很好的,但在这之前最重要的,还是陆行川在他身边。
但陆行川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要离开的理由。不愿牵连不愿利用,这理由在道德上太洁白无瑕了,以至于徐泽连说出那句“让我待你好”,其实都觉得是轻慢了陆行川。
在被拒绝得最难过最绝望的时候,徐泽想过,陆行川到底孤身一人支撑在这世上,他大可以靠凝碧宫的势力,用武力用威权,扭曲陆行川的意愿,把人强留在身边。
按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对陆行川那一分畏惧,徐泽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但做得到的事未必应该做。徐泽常常将那些被陆行川舍弃了,又被自己仔细收好的旧物一一摊在身边,一时想着自己就像那些写废了的字,穿旧了的衣裳一样被陆行川扔下了。想着就为自己的心意自己的付出,自己是有资格将陆行川留在身边的。
可更多的时候他却满心甜蜜地想,将将十年,无论陆行川本人是否在意,他的时光里有徐泽一份。徐泽虽不至于为这一份就满足,但他的心意虽真,虽深——
他的心意再真,再深,陆行川本人,也还是比这份心意,还要好。
“行川,我早知留不住你,你这样好。”徐泽侧过身,看着熟睡的陆行川。这人清醒时再是与人谈笑,也不自觉地透露出高高在上,漠不关心。如今眉目舒展,照旧一副冷淡相貌,却显出几分温柔可亲,引得徐泽胆子奇大,凑过去亲了亲陆行川的鬓角。
“我早知留不住你,但如今你总算愿意留我在身边。那也是一样呀。”
到现在,徐泽大致能明白,他今日千巧万巧,恰遇见陆行川难得的示弱。凭这份幸运换来的许诺,徐泽也知道是有些卑劣,也担心陆行川事后会后悔。但此时他在意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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