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没来由地想起小公子所说的那番话来,怕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也不知,他那位师兄是有何能耐,能让这位帝王之后,念念不忘?
他摇了摇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王爷,你可知阴阳之理?”
晋王沉吟片刻,有些迟疑地说道:“道门向来便有阴阳之说,沈道长可是要考较我道学?”
沈约动了动琴弦,轻声说道:“世人曾有一论,谓之‘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说的是男女之配,由氤氲大使所系,阴阳相合,方是大道。”
晋王说道:“不知道长所谓何事?”
沈约动了动琴弦,温声说道:“晋王爷,你如今年近三十,尚未婚配罢。”
晋王爷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生患隐疾,哪有什么心思,娶妻婚配,耽误人家一世?”
沈约低着头,垂眉说道:“那王爷倒是肯拖累琴师一世,故而如此,念念不忘吗?”
晋王爷听得此言,如遭电击,他跌坐在一旁的围栏边上,望着仍是平静如水的沈约,嘴角嗫嚅,最终说道:“道长,你是什么意思?”
沈约说道:“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可以羞耻的事情,我也喜欢男子。”
他转过脸来,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晋王。
“虽是有其缘由,但到底,如此十年,我还是记得他的好的。”沈约喃喃道。
“真要喜欢,是男是女又何妨?”少年道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言谈之中,也有几分激烈。
晋王爷脸色却是越发差了,他看着这个看似平静,言谈却惊骇如波涛的少年道人。
而云边,似是不知为何,好似有人轻轻地“咦”了一下。
沈约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死死地在背后注视着他,他匆忙转过身去,天边却一轮圆月高挂,晴空万里,别有生息。
“王爷,你恐是犯了相思,自那年起,直到如今,穷复无尽。”
沈约喘了口气,随后轻声对着面前仍是大感不可思议的黄衣公子说道。
晋王爷看着这个少年道人,他已是不再说话。
麻衣的少年,静静地坐在了千机琴前。
他是王室之后,自出生以来,便被称作天之骄子;也因着他的不争持,那位如今高高在上的胞兄,哪怕心狠手辣,却在腥风血雨之内,死死庇护着他,从未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波折。
他患病以来,来晋王府的名医,如同过江之鲫,几乎踏破了王府的门槛。
可饶是如此,他每日,每夜,听得都是一句:“无药可医,无根之病。”
他含笑接受着这一切,似是对于这个世人口中“短命王爷”的称号,泰然处之。
可世人却丝毫不知,他每每沉入夜中,在床上辗转反侧之时,有一个身影,轻声对他说道:“阿禄,这个音,并非如此弹的。”
他感受着,那琴师摩挲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轻轻地挪动他的手指,叩在琴弦之上。
无故地在心中生出一片暖意来。
他又看到,两个少年人,站在广远的长亭之内,对岸的明月,与纷飞的焰火,将整个夜空,照了个透亮。
他便站在他的面前,温声说道:“这一场焰火,定然很美。”
他半晌无语,把那一句,“你比焰火更是绚丽”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伸手拣起公子的指尖,缓缓放在手心。
感受着,那有些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感受着,那一点朱砂血,渗透了他的皮肉。
似是下了个,山盟海誓的约定。
“阿禄……”
“阿禄……”
“阿禄……”
他的脑海之中,充斥着他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袭白衣。
与身上好闻的青草香气,与被他称作,一尾浮萍的草堂气息。
只是,他睁开眼。
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面前的少年,已是轻拨琴弦。
一曲《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宴会之曲,在月色之中,分外孤苦。
晋王爷望着一泉碧水。
天空倒影。
似是有一个幽梦一般的白衣人,
对着他,比划着口型。
似是在说,“若有来世,我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狗娃的琴为焦尾,师兄的琴叫绮凤,二者的渊源就是前文提过的老琴师了。
第47章 狡鼠(一)
沈约望向天边发白,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多少人爱而不得,多少人不能直面自己?
就像是,从前的自己,现在的晋王,还有卖醉买酒一醉江南三十春的陆修?
沈约心中忽然升腾起了一个想法,他望着波平如镜的湖面,水底清浅,就连池底的草芥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环顾四周,发觉无人。
远处的明月亭也早已人去楼空。
一曲《鹿鸣》,把许多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他掏了掏怀中,取出一枚卵石,自言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龙君理应睡了,我便看看水府之中的动静好了,咒语怎么念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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