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乃是狐妖,最是会惑人心,迷人意的妖物。
他七岁的时候,有一日,他正值午睡,醒来之时,照顾他的老妈子却惊恐地望着他。
他顺着老妈子的眼光朝自己的头顶摸去,
触手之处,却是两只毛茸茸的东西。
是耳朵。
是狐耳。
母亲从外头听到老妈子的尖叫,发了疯一样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刀。
她也看到了一切,却一刀扎入了还在喊着“妖怪”的老妈子的胸膛。
李练儿看着老妈子瞪大着眼睛,流淌着热血的身体,在他面前,抖动了几下,软软地从母亲羸弱的身体上滑落了下来。
母亲却满脸血污,失魂落魄地从尸体上抽出了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李练儿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当时的眼神,是绝望,是无神,是恐惧。
她高高举起了那柄刀,孩子大声啼哭了起来。
李练儿看着母亲的眼里又恢复了清明,却什么都没有说,手中的刀一下子滑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女人一把抱住了还躲在床上瑟缩不已的孩童,放声大哭。
那对狐耳,他忽然发现可以控制他们,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让他们回归正常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在别人败露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过在沈约看来,狐妖虽是对世人而言是个稀奇物,但在他眼里,委实寻常,他自见到小公子的那一刻,便嗅到了那股与生俱来,难以抹去的气息。
他本着给他几分面子,也看在那个孱弱的身影的份上,他不欲言语重话,谁知道,他却变本加厉!
半妖。
不是人,不是妖,行进于人间。
彷彷惶惶,犹如飘在人间的飘絮,真要说起来,更像是三分厉鬼!
他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大妖物移山赶岳的大神通,随着年岁的增长,也会渐渐变得与人类不同,生就白发异瞳,已是最好的明证。
李练儿只觉得自己周身一阵寒意,他极尽全力,将自己缩成一个犹如婴儿一般的模样,脑海之中,无数人声嘈杂不堪。
“小怪物!”
“孽障!”
“不祥之物!”
“如此之人只会带来不详,杀了吧!”
“我石家悬壶济世三代,为何会出这等妖物!”
“石家满门清誉,就毁在你们娘俩的身上!”
“愧对列祖列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爷,练儿留不得!”
……
如潮水一般的声浪,不断冲刷着李练儿的脑海,直要将他逼疯了去。可正当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既然你娘生了你,不顾家里反对,也不管别人的眼光,你活得痛快就好了。”
他满眼泪目,抬起头,那个身着鸦青色道袍的少年道人嘴角含笑,他的处境可就没有那般痛快了。
荒村之中,明月高挂,狂风漫卷,沈约被无数道玄黑色的气流紧紧裹在里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个少年像是老鹰捉小鸡一般提拎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太平道的手笔,盛金楠都涅槃了,还要折腾小爷我一手,也忒不厚道了,涅槃……涅槃……”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有几分苦涩。
他那年亲眼见到那个看上去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在烈火与惊雷之中化作一道飞烟。
如何能想到那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居然还能在十几年后与他生了瓜葛。
他神色怔怔,似是想起了往事,多少有些扼腕。
盛金楠倒是搞邪教死的,自己什么都没做,都快成了天字第一号的道门祸害,这哪儿跟哪儿啊。
“你生而为人,自然不知我等苦处。”远处倒是传来小公子凄然的笑声,只是已不如刚才那般绝望。
沈约倒是有点惭愧,自己刚才到底是说了重话。
“呃,我说李公子,我有个义子,与你乃是同族,他生于草莽,过得日子与你相较更是不堪,你好歹是锦衣玉食伺候着长了十几年,
我那无常孩儿六七岁的时候,还在街上乞讨,吃着馊掉的臭包子烂馒头,且丝毫没有什么怨言。”
沈约顿了顿,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苦笑道:“我倒是不曾护他周全,那孩子,不知道那孩子如何想,但他行走世间,断然不会与你一般,自哀自怨,
他走前与我说,无常行的坦荡,父君不必为我满腹愁绪。
你瞧瞧,往日满嘴三句不离问候别人祖宗的狗儿子,反倒是变得文绉绉的,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告辞出了门去了,此去经年,一别三载,不见他许久。”
随后,他一振衣袖,自他的衣袖之中飞出无数纷飞的符箓,在空中无火自燃了起来,空气中爆发出一阵阵厉鬼的哀嚎。
似是拼了命从他身边溜走一般。
沈约长舒了一口气,从半空之中缓缓落了下来,他觉得一阵腰酸背痛,太虚阁上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本想着退休养老,见义勇为,把这儿的牛鬼蛇神打扫一番。
没成想,还吃了个闷亏。
他刚要说话。
忽然,天边一道惊雷闪过,冷风萧瑟,吹得沈约都一阵不住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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