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日期定在七月末,承明仍旧没有满周岁。不过卫燎也是赶不及回来了,安排好了抓周,预备了赏赐,到时候自然有人颁下去。虽然不能眼见这场仪式十分遗憾,然而这毕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云横的战报每一封都写着大胜,不用傅希如再反复提醒,卫燎也嗅出一丝不对劲,尤其是亲征的消息传过去之后,云横的反应就很奇怪。他知道出征在外的将帅谎报军情的其实不少,无非是想要更多的赏金,钱粮,隐瞒的不多,谎话不算出格,兵部核算过后,上面自然会放宽一些。
然而有时候事情并不仅仅这么简单。卫燎走得心事重重,声势浩大。
皇帝亲征就代表了国威,文武百官在城门送他,还要拜祭天地祖先,卫燎穿上铠甲,五凤楼前饮过送行酒,就上马领军出京。杜预紧随在侧,到了路上哥舒瑜会和他会和。
天气已经渐凉,出京之后北上,气候只会更加酷烈。卫燎骑马在护卫中前进,到了第二天才换銮驾。
他的骑术不错,且头一天尽量以身作则,出现在将士之中有的是好处,也就坚持了一天。往常行猎的时候他也喜欢成日骑着马在山中乱窜,甩开侍卫独自追捕猎物也是常事,伤得不重,涂了药就在銮驾中休息了。
本朝实行复杂的换防制度,除了朝廷派遣节度使的地方例外,其他地方都是轮换进京驻防的,为的是兵无常将,巩固长安对地方兵力的控制,如今卫燎总领的这一支禁军之中,上过战场的大概有一半。
这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禁军拱卫京师,容易出头,更容易被皇帝注意,向来是谋求出身的好地方,仕宦子弟常常托关系进来镀金,从这里升迁,因此真正打起仗来靠的还是真正开过刃的这一半。
卫燎熟读兵书,也知道该怎么排兵布阵,自己却并无机会真正实践,游戏中的攻伐都不能做数,更不能当真。他要亲征自然不是一时意气,更不是突发奇想,也就不会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最好是听从劝谏,再从云横那里把杜预换过来,学些排兵布阵的本事,大胜一场班师回朝。
上古时候国之大事唯征与祀,其实当下也差不多。真正能记载在史书里的名声,都是靠人挣来的。卫燎不把自己的身后事当一回事,也并不在乎将来会怎么记他一笔,然而活着的时候,总是要在乎自己的声望的。
蜀中吏治腐败,迟早要治,亲征得胜之后他的威望势必达到最顶点,外敌也消失了,正是整治朝中事务的最好时机。
他的打毕竟不是白挨的,纵使先前只有个安内必先攘外的思路,眼下也填补进去了不少计划,卫沉蕤……等到他回来,也就该被抓住马脚了。傅希如那样推着他逼着他做个好皇帝,他自然能够做到。
他也难以界定自己的心意里是否有一二分的怨念难平。都做了许多年独断专行的皇帝,倘若说卫燎是不敢,他自己也不会同意,只是还是从前那样的感想,什么事情一旦绵延十多年,那也不能马上就分得清其中的感情。
总有一两分的怨憎会,一两分的苦别离。
人生谁不是如此,好的东西这么少,苦涩却能随时随地的掺和进去?
卫燎从未认真的想过就做一个昏君又如何,如今在銮驾里再次想起来,难免叹一回气。他从没有想过,一面是因为先帝教导卓然有效,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傅希如不会肯的。不是他肯火焚摘星楼,傅希如就愿意曲意媚上,醉生梦死,和他至死都抱在一块儿的。
这个人他烧不化,骗不过,磨不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反而被他改变得不伦不类,倒也是谁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现在再去摸索傅希如想的是什么,总觉得差这一点至关重要的东西摸不清,又深信对方即便百感交集,也一定是恨着他,自己更无法辩驳所有一切都是无心之失和造化弄人,也就安分下来。终究是没办法张口你心里有没有我闭口你今天就别走了,反而显得深沉老练了许多。
人在情爱里要老成起来,非得真的受过伤不可。卫燎闷闷的想了一回,翻身起来继续在心里过心里清清楚楚的防务,人事,这几个将领历来的声望,考绩。
朝中多年不曾打过大仗,国库虽然不丰,但这一时还是可以的,卫燎走得放心,想起前路也并不怎么担忧。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毕竟是来做样子的,为的是威望,民心,身后好看,孰轻孰重是很明白的,心里虽然事多,但桩桩件件,都能够处置。
再过两日与哥舒瑜会和。
当初有傅希如和许多人求情,他的案子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虎头蛇尾的了结了。卫燎做惯了出尔反尔的事,能够在朝中仍旧说一不二,靠的可不仅仅是喜怒无常。他消了气,也就并不在乎杀不杀他,当即叫进宫里来好生安抚一番。
都已经不杀他了,倘若他心怀怨望,岂不就是白白放过?
卫燎善于辞令,一席话说下来,没有说一句自己喊打喊杀实在不该,已经叫哥舒瑜悔不当初,跪在殿内哭了一顿,自请革职。卫燎自然不准,还把他派在军中,只是自然而然的换了个防。
其实傅希如说的是对的,终归是有用的人——这不是就用上了?
卫燎也料不到用到这人的时机这么快,哥舒瑜更是意想不到。陪着御驾亲征这回事非比寻常,倘若得胜班师回朝,最大的功劳自然是记在卫燎头上的,都是陛下英明神武上苍保佑,然而对哥舒瑜来说,真正的好事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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