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却并非如此。
小潘妃在外头看起来,固然是后位空悬的当下宫中第一人,但这里头有多少分量,因为没有该有的名分,就只好看卫燎的心意了。固然她美貌年轻,秉性柔嘉,但也要卫燎赞许才算是。
她出身其实不错,先帝的潘贵妃就是她的姑母,家中虽然是因潘贵妃而发迹,但终究是极力的往上爬,培养了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子弟——不算太能干,但还算能用。
当初卫燎刚继位,要缢死潘贵妃,是出于不想在宫中被掣肘的考虑,对潘家却没怎么动。外戚之家向来如此,能攀附的贵人不在了,一家的荣华富贵也就是风流云散了。从没有几个能够趁着贵人恩宠尚在的时候打好基础,屹立不倒的。
如有这样的决心,那也不必从女儿身上博富贵了。
和在宫中起起落落,沉浮二十余年的潘贵妃不同,小潘妃入宫的时机太好,外朝没有什么大事,内宫也没有几个提的上来的女人,她究竟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很快就独得恩宠。
卫燎最怕的就是没来由的寂寥,因此平常燕居总要人陪伴,她不算是个太差的选择。
只是这样的特殊待遇总是容易叫人误以为除了宠爱,那些陪伴里还有些别的什么。小潘妃对卫燎来说,就显得太愚钝了。
他不怎么在乎女人的愚钝,毕竟她们看到的东西太少,即使是对枕边人,也不够了解,成日里都计较吃穿首饰这等事,或者就争宠斗气,好像他见过的所有先帝的妃嫔一样。
据说生下他的先皇后不太一样,不过她过世实在很早,卫燎无缘得见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
傅希如回来之后,卫燎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朝堂兴许会动荡这件事上,确实很久没有留意过小潘妃,更没有想起过她了,这一点紫琼自然是心知肚明。
知道他没工夫见,不用回禀就可以回绝。
紫琼整理好了乱七八糟的奏章,转而开始磨墨,朱砂加水划开,血一般鲜红。
卫燎忽然自言自语:“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杀了潘贵妃。”
这话里未竟之意太明显,紫琼一愣,一滴朱砂落下来,啪的一声打在砚台上。
卫燎向来百无禁忌,也从不讳言提及潘贵妃的死因,毕竟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并不少,只是这还是他头一回说出后悔的事,前一刻在说的是小潘妃。
紫琼见过容光极盛时候的潘贵妃,平心而论,小潘妃不及。况且气度,进退,小潘妃都比不上,可即便如此,卫燎说这话也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
自古蒸庶母者虽然也有几个,可注定都是遗臭万年的事,紫琼想起当年小潘妃入宫也是因为卫燎突然想起潘贵妃,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不是言官,没有劝谏之职,更知道潘贵妃其实早就死了,这种事必然不会发生,可是从这只言片语中她就好像发现了平常未曾流露的疯狂和失控,好像这巍峨宫殿正在逐渐往地底陷落,一切都无可挽回。
洞察了这一切的人,很难不惊慌失措,也很难不说毫无用处的劝告。
卫燎发现了她的紧张,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说笑而已,你怕什么?”
紫琼只好免为其难的露出个不带多少真心的笑的,当做是句玩笑话了。
卫燎显然并未对这句玩笑话多么认真,片刻之后就低头翻开折子继续往下看了。
方才傅希如在殿内说话的时候,他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这些东西,只是不怎么认真,还被朱砂污了手而已。
紫琼虽然是天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却一直都很有分寸,不会窥伺自己不该看的东西,安安静静的出去安排点心了。
外头彤云密布,殿内也光线黯淡,再过一会恐怕就应该点起蜡烛,否则连字都看不清了。
要是在从前,卫燎连这样的性子也定不下来。他不耐烦看这些公事公办,虚情假意的东西,更烦的是还要从中挖出真正的意图。先帝作风和缓,以至于朝中都跟他学了一脉的不紧不慢,如非这些年来雷厉风行推行的新规范,批阅奏折这回事,该是卫燎最头疼的了。
他伸手翻开另一本,突然一顿,恍惚想起了傅希如毫无负担,温柔低沉的笑声。
这不是幻觉,只是久远的回忆,因为在分别之前,他就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傅希如轻松愉悦的神态了。
他惯常是温柔的,可如释重负,轻松自如却很难,卫燎几乎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能够真正随心所欲——在帝王面前这本来就不可能。
一个人有了太好的自制力,其实反而时常叫身边的人失望,以为看见的都不是真心,所得到的也不过是分内该有的,如何判断是否发于真心,就变得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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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紫琼滤镜一万八。“他小时候是个很乖顺的孩子”,这句也是滤镜。
第九章 公主
傅希如绕道出去,自然是为了傅希行。
他到太学门口的时候,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天气实在太冷,况且这个时候还不是坐堂官来往最频繁的时候,宫门口除了拱卫皇城的御林卫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傅希如往高墙里头看了一眼,暗算还有多久傅希行就能出来。
他曾经也在太学待过,只是时间不长,傅希行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身上就有散阶了。傅家算是混得不错的开国元勋之一,泽被子弟,论理来说,傅希行也早可以弄个恩荫,从太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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