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先帝曾经其实也是很宠爱清河公主的,只是当时情况,宠爱也没什么用,能留得一条命,多半要归因于先帝不愿意多杀生,背上一个屠戮亲族的恶名。
他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否则不至于让废太子逐渐生了屯甲东宫的勇气,也不至于直到无可收拾的时候,才不得不亲手毒杀太子。事情原本有无数方法可以转圜挽救,不至于父子相残,最后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令人唏嘘。
“她说她病了?”卫燎玩味道:“她想要什么?”
这就要问带着这个消息进来的裴秘了,他很敏锐的察觉了卫燎和这位公主并不亲厚,没培养出什么感情不说,甚至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不由懊悔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时机来说这晦气事。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退出去,于是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说:“公主说自己在房州悔过,痛陈当初不该忤逆先帝,又说思念家乡……”
卫燎听出端倪,就觉得无聊了,往后一靠,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甚至看起来有些无聊:“她想回来。”
长安阜盛繁华,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地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怎么会不想回到这里呢?
他扭头去看静默的听着,似乎并不准备再说什么的傅希如:“琴荪怎么看?”
傅希如猝然抬起眼帘,似乎因为这个稀有的亲密称呼,而被勾动了什么情绪,一时还来不及沉淀下去,卫燎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去看他的眼睛,然而只是一瞬间,就什么都被掩饰下去了,傅希如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不大的样子:“公主尚未婚配,毕竟很不像话,陛下若是愿意开恩,容许她回京,想来也并无妨碍。”
“陛下……”裴秘急了,但碍于傅希如还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只能用眼神示意卫燎。
对这位盛名蜚著的傅大人,裴秘当然早有耳闻。
其实他们也算是见过。傅希如还是散骑常侍的时候,有一回殿试,陪着卫燎一起来,裴秘当时正好是举子,只是这二人当时都不会注意到他。
傅希如不爱说话,尤其殿试这种场合,更是一言不发。那是卫燎刚登基那一年的恩科,虽然是件没有做过的新鲜事,但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够面圣的举子都知道自己一身荣辱成败就看今天了,不拘谨的少之又少,奏对也很少能维持往日的风流倜傥——一个人若是真的不把功名利禄当一回事,也就不必来考这个科举了。
卫燎兴致缺缺,间或会回过头,和傅希如低声说几句话。
其实当时在场的举子都隐约有所感觉,更有所耳闻,傅希如对卫燎,确实非同一般。裴秘那时候远不如现在经历的世事多,可也隐约觉得殿上君臣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亲近得没有容旁人插话的余地,又紧绷得令人无端害怕。
外人是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的。
就是到了现在,裴秘对傅希如的暗中忌惮也没有少一分一毫。他这些年来并不敢太明显的打探卫燎对傅希如的看法,即使卫燎其实并不讳言。
有时候是这样的,尤其是对卫燎这样看似毫无边界,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他心里不能碰的逆鳞是绝对不能碰的,看一眼也会招致杀身之祸。
因此裴秘可以不动声色的从旁打听,却不能直接在卫燎这里下功夫,试图挖出过去,或者搞明白傅希如现在到底占了多少分量。说到底,他去了解卫燎不过是为了权势,为了继续往上爬,为了开府仪同三司,为了更多更多的荣耀,又不是为了掉脑袋。
以一个奸臣的定位来说,裴秘其实并不在乎卫燎的内宠,不管是小潘妃,还是其他人,女子都无足挂齿,除非有个得力的娘家。傅希如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可以占尽后宫与宠臣的好处,而不受两个身份的制约。
他毕竟自己就在前朝为官,又受入幕之宠。
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裴秘只好对他十分警惕,暂时却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付他。
一切看得都是卫燎的意思。如果过去的一切真的都过去了,要对付傅希如就容易多了,如果没有……
裴秘觉得很头疼。殿内有靡靡的丝竹之声,傅希如和卫燎对视,分明彼此都没有流露什么情绪,却叫他情不自禁想起当年殿试的时候,受的那几个时辰战战兢兢的折磨。
要不是因为清河公主牵涉诸多,并没有那么简单,裴秘其实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碍眼,他恨不得卫燎干脆忘了这里还有自己这么个人算了,却不能不发声,就怕卫燎一念之差,把清河公主弄回来。
早知道听人说傅希如在里面,他就该知道今天不该进来了。只是谁又能料到,傅希如会为清河公主说话呢?他们虽然按理来说应该是见过的,但一个是废太子的女儿,一个是琅琊王的亲信,不该有什么来往,以至于现在还能帮着说话才对啊?
裴秘心里疑窦丛生,脸上却保持住略显急躁的神情,膝行两步,低声道:“此事牵连甚广,您看是否先由三省合议……”
卫燎显然没有怎么认真听,他的手指在膝上反复敲击,似乎在下某种不应该的决心,于是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走了神,端起酒杯来,抵到唇边的傅希如,忽然荡漾出一点笑意,轻轻松松道:“既然她思念家乡,朕并非无情之人,就让她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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