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话才发觉嗓子也哑了,卫燎心里着恼。只觉得床榻太软,锦被太厚,一脚蹬掉半截被子,喘了几口气,紫琼适时送上备好的温水,服侍他喝了几口,这才温声软语回答他:“傅大人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出去的,再晚可就宵禁了。”
她是知道卫燎在生什么气的,也多少有为傅希如开脱的意思。她这个性子是改不了了,只会说好话,很少得罪人,尤其是卫燎越来越孤独,更是不肯轻易叫他对一个人产生恶感。
天真的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燎分明是被她照顾长大,如今看她却觉得像回到过去,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行了,不必为他美言,难道就为这个我还能治他大不敬之罪吗?”
紫琼只是笑笑,转身放好杯盏,又挑了挑灯芯:“陛下想沐浴吗,还是接着睡?”
傅希如其实已经给他擦过一遍身,该清理的也都清理了,只是卫燎睡了太久,心里安稳,殿内又温暖,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细汗。他向来不肯将就,方才蹬被子已经被紫琼看出来热,如今既然她提起来,也就干脆坐起身:“睡不着了,你顺便也陪我说说话吧。”
紫琼答应一声,低眉顺眼的避过不该看的东西,转身出去安排热水,又过来请他进去。
当下沐浴这件事,仍然要算一件兴师动众的奢侈,且冬日沐浴容易感染风寒,太医也多次劝谏,只是卫燎受不得脏污,又自恃身体健壮,照旧是想洗就洗。
眼下没什么人能管得了他这个,紫琼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关紧门窗,备好换洗衣物,都放在手边,不叫他多走一步路,以免着了凉。
时候不早了,宫门各处都下了钥,城里也到了宵禁时分,整座长安城都很安静,似乎只剩下这一座宫殿次第亮起灯,宫娥簇拥卫燎进了汤池。
他既然说要说说话,紫琼就干脆没带别人进来,自己侍奉他下水,在岸边帮他清洗头发。
卫燎安然的躺在水里,面容平静。这黑甜一梦到底叫他舒服了不少,不由在心里思索起来该怎么叫傅希如不辞劳苦天天都哄他睡觉,片刻后才睁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比被哄着睡觉要紧的事情可就太多了,所以也不过想想而已。
他不出声,紫琼也就不说话,静静撩水,轻轻揉搓他锦缎一般厚实的头发,正专心的时候,听到卫燎漫无边际的问她:“翻过年,你就要二十七了吧?”
宫里的女人不显老,无论是宫正,尚宫,还是各宫妃嫔,总归不肯露出败相,总显得比真正的年龄要小,像是活在一个巨大的斗兽场里,老了就会死一样。
紫琼自然也是如此,何况她劳心费力不在面上,又有卫燎支撑信任,并不算苦,不做力气活,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出头,是会被不知轻重的郎君们抛来温情眼波的那种宫中女官。
“是,”紫琼带笑答道:“翻过年,陛下也就要二十二了。”
卫燎不记自己的年纪,居然低头想了一会,才笑:“是。”
他顿了一会,又问紫琼:“想过出宫吗?”
紫琼忘了手上的动作,讶异的望着他的侧影,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会提起这种事。
宫里的女官都难出去,这人尽皆知。做惯了事的,有手艺能用上的,还有知道秘密的,多半是主子宁肯叫你死也不会让你出去,何况是紫琼这种御前女官?
卫燎也从没有流露出要放她的端倪,紫琼更是很清楚,近来宫里没有放人的打算,这提议难免叫她不安起来,又不能形于色,强作镇定,不管卫燎看不看得见,先摇了摇头,带了几分寥落,道:“陛下是知道的,妾身家里是无地贫户,若非如此,也不会叫我入宫来混口饭吃,能熬到今天已经是非分的福气,更何况……家里也早就没人了,出去,能去哪儿呢?”
这是实情,其实卫燎一早就知道的,紫琼出身贫寒,这在宫里不算是个短处,可一旦出了宫,那就真是没地方可以去了。她身份特殊,又不能随意安置,因此这一问,就显得更突兀了。
沉默一会,紫琼还是问了:“陛下……是在为妾身打算,您要怎么安置妾身?”
到底什么时候,皇帝会去考虑身边人的归宿呢?
紫琼自以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当年太子被废,没两月卫燎入储的时候,她已经能嗅出一点风向了,更何况是现在。
但也免不了手脚冰凉,浑身僵冷,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受了冻一样,害怕得不得了,嗓子尖尖的:“陛下?”
卫燎回过头来,在她脸上看了一眼,用湿漉漉的手拍一拍她的手臂,倒好像是安抚,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你看你,怕什么?”
“朕还在呢。”
他是皇帝啊,还能到哪儿去?
紫琼简直不敢想,整个人只想缩起来发抖,又强迫着自己直挺挺跪坐着,不顾礼仪,去抓卫燎的手,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哪儿也不能去,我留在您身边。”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卫燎会以微笑,也不抽开被她抓住的手,若无其事扯开了话题:“看你,衣裳都湿了。”
他倒是历练出来了,从入储那天就被先帝教会了不动声色,这几年更是运用的炉火纯青,轻易连紫琼也不知道他到底怕不怕了。紫琼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害怕的时候,即使脚软,也勉力撑住了,不管自己湿漉漉的衣裳,追问:“都会好的吧,陛下,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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