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和局
这一场对弈,下出了一个平手。
双方都不够认真,出了几次昏招,并非傅希如相让,也并非卫燎心软,总之,是和。
棋枰上纵横凌乱,是卫燎站起身的时候不慎弄乱了的。好在他们不必复盘这难得的和局,也就无所谓回忆。他还摩挲着一枚棋子,看着卫燎亲自去开窗。
“清河……”顿了顿,卫燎换了个更生疏的称呼:“卫沉蕤,你究竟知道她多少,为何总是格外在乎这件事?”
这个话题倒是叫人始料未及。傅希如先是镇定的沉默着,拣选合适的词句,反复思量,说出口的却是令一个问题:“陛下总不至于真忘了公主的一切吧?您该记得的。”
那时候宫里孩子少,废太子子嗣稀薄,且几乎夭亡殆尽,唯一长成的清河公主自然深受宠爱,而卫燎又是在紫宸殿长大的皇子,两人是宫中仅存的两个孩子,备受瞩目,自然也算熟悉。
天家亲情淡漠,这话确实不错,但也看情况。卫燎不记得和卫沉蕤有什么龃龉,更不记得傅希如是否早在认识他之前就认识了这个久未谋面音容模糊的侄女,又或者……
他终于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知道,大兄威仪具足,当年倘若没有那件事,是不会有今天的……”
这未免太通透,傅希如好像没有料到他还有这种疑心,且许多年没有倾吐,卫燎和他对视,难免因坦白和这份惊讶而窘迫,转过身望着窗外,极力平淡的解释:“太子是半君,当时你无有二心,也是意料之中,况且以县主论,你与公主也是有亲……”
他真想说的话远不至于如此支离破碎,但就是无法好好说出来。卫燎从未嫉妒过傅希如的什么人,更没体会过什么酸辛难言,因此一旦察觉某种似乎确然存在的事实,就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既想问出这毫无意义的真相,又忐忑难安,似乎自己难以接受。
一切秘密,总该没有衮冕沉重吧?但承担得起一样,并不代表就能承担起另一样。
卫燎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明没有,一攥拳头,又无力的松开了:“算了,你不必说。”
傅希如的声音正压着他的尾音淡淡的响起来,却是笃定的:“没有。”
卫燎浑身骤然一松,暂时谨慎的没有回头。
傅希如往下继续说:“我家并无求取从龙之功的野心,只忠于陛下而已,父亲立志做的是纯臣。”
他也是。
所谓只忠于陛下,其实也不过是只忠于胜利者,只忠于皇位,只忠于国家。卫燎低头看着自己扣紧栏杆的手,隐隐意识到他早明白的一件事。
倘若不是因为他,傅希如根本不至于掺和立储和废立之事,他自可以稳稳当当,而非险中博什么富贵。一旦私情和权欲缠绕而生,也就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
傅希如肯,无非是当年确实爱他而已。
他咬着嘴唇,低着头,茫然的望着外面的长风,干枯的树枝,心里一片空白,一时竟察觉了经年的甜味,被压在许多事情下面,居然还有被他重新尝到的一天。
时移世易,这倒好似是发掘了早就拥有却被遗忘的宝藏。诚然是已经走了味,落了灰,连因此而生的欢喜都是寡淡的,但总归聊胜于无。
卫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疑心这个,傅希如和废太子之间,从没有过从亲密之处,尤其在他和傅希如越走越近之后。废太子那时固然并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储位的继承者,但并不代表就对卫燎亲厚疼爱。
兄弟二人不仅年岁差异巨大,而且也不是同母所生,这在宫里就足够生疏且冷漠了。何况卫燎长在紫宸殿,废太子却因入储太早而没有得到什么父亲的温柔慈爱,成日焦头烂额,极力要做一个完美的太子,好使君父,众臣都满意。
这已经足够不易,因此兄弟二人根本不熟悉。
卫沉蕤身为宫里的小郡主,当年也颇受宠爱,且年纪比卫燎还大一点,因此等到他该记得这个人的时候,卫沉蕤已经受到诸多拘束,而他也已经终于把傅希如弄到手,哪儿有功夫在意,现如今虽然不至于真忘得一干二净,但也确实是不记得什么了。
“不是为了大兄,那你为何几次三番替她说话?”或许是真的不在乎卫沉蕤,卫燎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倒不觉得出口就是输了。
他也不记得傅希如有和卫沉蕤有过什么,当初先帝意欲下嫁的,是他现在已经成婚多年的五妹,因此对傅希如此举,就更加在意。
裴秘事后和他说过当时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
废太子死后,手中人脉当然有相当一部分留存。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废太子事发的时候,卫沉蕤已经是少女了,她或许知道些什么,又或者,留存下了极深的仇恨,又因为是废太子的唯一继承人,而觊觎帝位,叫她回来不是不行,但却不能掉以轻心。
这套说辞,其实卫燎不是第一次听。
第一个跟他说要提防废太子遗留人脉的人,是傅希如。
卫燎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一个人从前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就是一辈子都只知道忠于他,更不能因此就觉得傅希如与卫沉蕤之间,绝无可能有更多的联系。
时移世易,这个词真叫人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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