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蕤看过,又忍不住转过目光去看木质飞檐上停驻的夕照残光。她其实还算不得老,但此情此景,也称得上是似此园林无限好。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
她本不必与潘妃虚以委蛇,只是不肯被任何人看出端倪,端着笑应酬,却见进了内殿之后,潘妃一击掌,从帘幕后头转出来一个人,对着卫沉蕤躬身下拜,抬起头来,叫的却是一个旧称呼:“阿茶!”
宫禁中称呼公主为“宅家子”,又称“阿宅家子”,急语则音近茶子,继而又叫阿茶,而不称公主。这称呼与卫沉蕤也是久别重逢,她一时愣在当地,辨认过那宫人的面容,又去看满面矜持的潘妃:“这……劳你费心。”
究竟饱经风霜,卫沉蕤并未露出更多的波动,低头掩去一时失态,就伸手亲自扶起了眼前的旧宫人。潘妃知情识趣,当即告别,转身离去了。
拉拢人心不必急于一时,更不必在这时候多费劲,卫沉蕤要是聪明人,会记着她的情。
卫沉蕤默不作声目送她出去,这才转身向眼前的宫人低声说话:“我本以为要找一两个故人,还须得费一番功夫。”
这人是自幼伺候她的宫人之一,名叫丝鹭。当初仓促离京,能带的人不多,想到前路未知,卫沉蕤干脆轻车简从,只带两个宫人,此番回京按理来说也该找回旧时熟悉的人,只是在卫燎的宫里这样做注定殊为不易,她还没动手,小潘妃倒是给她送来了。
丝鹭泪眼盈盈,对着她激动再拜:“奴婢终于再见到阿茶了!”
卫沉蕤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许多的手:“彼此平安,已经很好了,再会反倒是意外之喜。”
她离京之时年方十九岁,正是青春年少,但现今已经过了三四年的苦日子,聚散离合,也就都不似少女时候那样放在心上了。
这宫人从前是她的亲信,现在未必是,早在许多年前,她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夜间,是许多人头一次见到她的机会,比如云横和裴秘。自然,卫沉蕤也是第一次见他们。恰如野兽的彼此瞩目,他们仔细观察,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似乎宴上的繁华与豪奢就算是应有尽有,不必添加更多的意味。
公主回京因此而声势浩大,被办成了一场盛事,无数目光风暴一般向着这里汇聚,站在中心的人只觉得劲风扑面而来,衣袖飒飒有声,什么样的繁华都好像转瞬能成萧索。
酒过三巡,又等到宴席过半,卫沉蕤才找到一个机会,与傅希如对上了视线,他们都是很能忍的人,能并未露出任何不该有的神情,就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对方究竟还是不是盟友。
她意味深长的微笑,正对上傅希如确认般的颔首,彼此视线一触即收,恰如登萍渡水后留下的清浅涟漪,悄无声息的散开,就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卫沉蕤知道自己必须尽早找个理由从宫里搬出去,只有确信自己不再处于卫燎眼线无孔不入的监视之下,她才能放心的展开这个计划。正因如此,但凡有半点防人之心,卫燎都不会轻易的她找到这个理由,自然而然的离开宫中。
废太子有些忠心耿耿的旧部,朝中可以策反的人也不算少,辗转腾挪,只要足够耐心,她总能找到机会的。曾经有过一个女帝就可以有两个,有过两个,女人也可称帝就成了惯例,天下不会有什么大的动荡,何况他们同为一族?权力更迭只是家事而已。
好在她确实会有十分充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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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就,公主我还蛮喜欢的啦。
蒸庶母就是纳庶母的意思,虽然这说法比乱×更恐怖,好像要吃人似的。
似此园林无限好。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这是引用宋朝诗人王王诜的蝶恋花,这首词我高中时候第一次看到,始终觉得很美,关于荷叶那个青钿的比喻也来自于此。全词:小雨初晴回晚照。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杨柳垂垂风袅袅。嫩荷无数青钿小。似此园林无限好。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坐到黄昏人悄悄。更应添得朱颜老。
看注解说此处钿音同田,应该是青钱的意思,钿的本音指的一般都是珠宝装饰,我觉得有理。
总是忘了写注释,所以这部分我明天再复制一遍。
第四十二章 上巳
公主回京,暂居内宫,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该不该给她说亲的事。一是因为摸不准卫燎的脉,二是云横终于被赦免了。
理由充分,有孝字当头,自然容易取得朝中的认同。听说裴秘在其中出力不少,傅希如略加思索,又分头问过卫燎和云横,也就知道的七七八八。
果然是受了云横的贿赂。他财大气粗,又单刀直入,说服裴秘为自己奔走也无需太大的力气,倒是裴秘轻而易举伸手接了,叫傅希如有些吃惊。他看起来并非短视的人。
不过就卫燎的态度而言,拿不拿云横的好处于他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裴秘是否能读懂他含而不露的本意,因此这举动显然也不算什么。借由此事,裴秘和云横居然也有了点交情。傅希如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转头终于接到了清河公主寄来的信。
她确实是个强而有力的女人,这才回宫多久,就有了一条自己的渠道。
信自然是阅后即焚,傅希如十分谨慎,没有回信,只带了个含糊不清,局外人根本听不懂的口信让她稍安勿躁,等云横离京之后再谈。果然,卫沉蕤就这样蛰伏下来了,不得不叫人佩服她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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