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之事外臣一向知之甚少,这样的隐私也绝不该对他揭开,一时之间傅希如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好在卫燎看一看他的表情,就继续往下说了:“她见李才人有孕,担心必定会夺走自己的宠爱,索性假扮怀孕,想过一段时日再装作流产……然而和彤史一对,显怀也就在近日了,瞒不下去,事迹就败露了……”
按理来说,欺君之罪没有什么好说,可小潘妃这样过家家似的欺君,也实在叫人难以评判。卫燎头疼不已,只好准备以她流产的理由让她“好好养病”,小惩大诫算了。
打从进宫他就知道小潘妃心机不深,为人天真直白,这些年也该习惯了。
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告诉傅希如的必要,可自从那天之后傅希如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很少过来,卫燎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些许问题,但始终不知道傅希如在意的是什么,更无从下手,不得已挂心许久。
他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倒是很明白的。
傅希如回京之前小潘妃一枝独秀,所以她骗卫燎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卫燎并无疑虑,只因时间是对的上的。
诚然并没有一个人要求他对谁保持忠诚,就连小潘妃进来十分沉不住气,也不是因为爱他,所以要他一心一意。她的职责如此罢了,身家性命皆系于帝王一身,自古宫妃都是这样的。所谓非你不可,反而最难在这些宫妃身上找到,她们都算不得已的毫无选择。
然而傅希如不同。
正因这一点不同,卫燎辗转反侧,总觉得那一日傅希如沉默的意思就是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同样从未许诺过我只有你,只能选择你是最浓烈的那一个。
然而到了这一步,自己的人生似乎终于迈上历代帝王的正轨,好像他是不得不松开紧抓着傅希如的手,才意识到这实在可恨。
傅希如也只愣了一瞬间,旋即冷淡道:“陛下家事,为何要告诉臣?”
卫燎长叹一声:“你该知道的,我不想瞒你,除了你,我也不想有其他人,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从前总是避免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二人之间傅希如其实是相对自由的那一个,没有黄金的銮座束缚,他只要愿意抽身而去,娶妻生子,卫燎既不能把他怎么样,也只好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从此之后孤寡一人。
正因有这么多恐惧,所以才强撑出一副离开你也并无不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爱的假相。
他只是从未料到有一天是自己撕破它。
这句话倒是让傅希如吃了一惊,静静看了他片刻,像是自然而然就相信,只是说出口的话不算应答:“陛下应该知道,不必多说这些的。”
卫燎动了动,想拉他的手,却动弹不得,只觉得浑身被抽筋剥骨一样疲软无力。他知道傅希如不肯正面回答他的意思,不免觉得难堪起来,像是珍藏许久的东西终于展示于人前,却被彻底拒绝,浑身都发疼,低声问他:“那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又是为什么不悦?
傅希如看得出来,今天他要是不说清楚,卫燎是怎么都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趁此机会,一并把最近悬而未决的所有事都说清楚。因此他反而多出了几分耐心,挑出一个锋利如刀的问题,从头开始问:“既然陛下知道,且践行了成家立业这一条,又为什么拦着臣,不肯叫我成婚呢?”
卫燎没想到他要分说的,居然从这里开始,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做,但不能说。言辞溃败成灰,裸露出来的是底下不能为人所知,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傅希如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无非是指责他太过霸道,自己三宫六院就不觉得不对,但傅希如却不能在名义上,事实上,有任何其他人。他更无法辩驳的是当下,李才人怀孕这件事终归是真的。他可以传宗接代,难道傅希如就不需要子女?
人生天地之间,孑然一身而来,就不想孤独踟蹰而去,卫燎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无力的喘息一声:“是我不好。”
往常叫他承认自己的错处,往往千难万难,这句话如此轻易的从他嘴里溜出来,反而叫人失魂落魄。
傅希如茫然的看了看他,又去看殿内悬挂着的帷帐,声音像炉烟那样轻:“陛下如今已经有了皇嗣,是时候该对臣放手了。”
卫燎极力想要发声,他意识到这才是傅希如考虑过后的目的,顿时慌乱起来。
过往的旧事已经成了云烟,他所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分明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留住傅希如,留住这所谓虚妄的独占,但现在看来傅希如也不愿意了,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组织语言来拦住他:“不……”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非要说些什么不可,喉咙发紧,眼前发花,神智甚至都在离体而去,恍惚中看到傅希如弯腰,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
借着这个动作,卫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到底是没有哭出来,尊严暂存,于是在这短暂的触碰中得到些许力量,勉力抓住傅希如一触即收的手:“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他喃喃自语,像个无助的孩子,手却滚烫,死死抓住傅希如不放,像是既往无数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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