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魂魄暂时稳住,他松口气,咬破指尖用血在掌心画了个古怪的符号,慢慢地落在惟济大师胸口正上方。
幸好他来得及时,惟济大师的魂魄还没彻底离开躯体,等到神魂彻底离体,那就不是这样简单能够召回的了。
招魂的法术他从小看到大,自然记住了一些,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就和招魂有些类似。
这些金光像是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吸住,在他的手掌下面汇聚成金色的光点。等溃散的神魂差不多凝聚成了一整块,他的手掌下压,迫使这金光一点点回到那具躯壳内,不再四处飘散。
这是件相当耗费心神的事,他的额头上很快就凝了一层汗,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去,但他的手掌始终没有颤抖一下。
待到金光全部被推进惟济大师的胸膛,他的脸色不再灰败得吓人,有了一点活着的生气,胸口的起伏也更加明显。
薛止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倒了一杯冷茶,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一直等到了很久后,床上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大师。”
薛止第一时间就到了他的身边,惟济大师盯着他看,喉头耸动半天就是叫不出那个名字。薛止懂了他是什么意思,“我是薛止。”
“是……是你啊。”
惟济大师被他扶着勉强坐起来一些,光是这么点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好半天缓不过劲来。
“穆家那孩子最近还好吗?”
“他很好。”
“那你呢?你好吗?”惟济大师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整个人稍稍有了些精神,“是你救的老衲?”
“是。”
惟济大师稍微想一下就明白过来,“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你的身世,我们一直瞒着你的这些事。”
“大致知道了。”薛止的表情十分平静。
烛火落在他左半边英俊脸孔上,五官的轮廓愈发深邃。他微微垂下眼睑,这神情带着些不自知的悲悯,就像是被供奉的神像。
“您不要恨阿九那孩子。是老衲和弈煊,是我们两个人做的主张,将你像凡人一样抚养长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将你是神子一事告知于你。”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承天君转生成人,前尘往事尽数忘记,小孩子不通善恶,若是打小就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晓自己与苍生的区别,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不通怜悯、高高在上的泽天君?
“请您宽恕我们。”
“我怎么会恨你们?”
薛止握住他冰冷的手。他的皮肤就像一层蜡,半点不见幼时体会过的温热有力,这一认知使得他的心头泛起一点酸涩。
在他的记忆里,惟济大师是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和尚,有一双粗糙却让人暖到心里的手,哪里像是眼前这个风声鹤唳、病入膏肓的老人?
紧接着他就想起,凡人百岁算高寿,惟济大师今年已有九十高龄,哪怕不经历这些事情,他也快要到自己的时限。
“如果为了这一些小事就对人心怀怨恨,岂不是辜负了您和穆先生的教导。”
“您不恨我们吗?”惟济大师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
薛止放轻了声音,过去他只这样和穆离鸦一个人说过话,“我明白你们的顾虑,过去的我也想过差不多的事情。”
重病使得惟济大师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您……我们没有信错人,只有您才能救这天下了。”
“好了,请说吧,老衲还能活多久?”
薛止盯着他看了许久。
“老衲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老衲再清楚不过。”枯瘦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胸口,老和尚很有些吃力地说,“这里……已经空了。”
“为了……”惟济大师的嘴唇动了两下,薛止凑过去才听到他在说什么,“老衲已经活不长了。”
先前替惟济大师医治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惟济大师的寿数已经耗空了,跟当年穆离鸦的祖母素璎一样。
想到了穆离鸦手中的那把以持剑人寿数为火种的剑,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百味陈杂。他一点都不希望这个人布上他祖母的后尘,可他到底能说什么?
惟济大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有些疲倦地呼出口浊气,“说吧,老衲能够接受。像老衲这样半截入土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稳住心神,对上惟济大师苍老的面庞轻声说,“最多到明年春天,坏一些的话……可能撑不到除夕。”
……
庭院里,宣武将军盯着穆离鸦看,像是在寻找他身上究竟有哪些非人的地方。
“是她和你说了什么吗?”最后他这样问道,“是她恨我吗?”
“没什么,是我冒犯了。”
其实穆离鸦在问完以后就有些后悔了。
小时候他觉得阿香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人会因为她是妖怪这件事就不要她,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男人不要也罢。
后来长大以后,他渐渐明白了许多东西,比方说很多时候就算是两情相悦的人,也会出于这样那样的愿意而离心,所以那些谎言不过是为了延续过去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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