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说了吧,鹤锦是宫中指定的贡品,既然是贡品每年就得按时上供,期限就是这么个意思。”店小二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姜家人自称患了疾病这套说法,“谁知道今年宫里的人来了,姜家人倒关起了门称病不见人。”
现在就是宫里的人等着,而姜家人打定了主意不肯露面,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得快要到了最后期限。
“你说说这姜家人在想什么?要是得罪了上面的人,那是谁都讨不到好处啊。说难听点,我怀疑他们是交不出来今年的鹤锦了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
小二忿忿不平地抱怨,而穆离鸦则是陷入了沉思。
“小二,你今年多大了?”
“呃,二十有六。”
穆离鸦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知道十六年前随州府有户姓薛的人家被灭了满门吗?”
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何落到了这个地方的小二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真的?”
穆离鸦这样问,目光却是落在薛止身上。
只是薛止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仿佛他们讨论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是真的,我朝天老爷发誓是真的!灭门这种大案我要是听过了肯定有印象,要是没印象那就是真的没听过了!”
看他又是赌咒又是对天发誓的模样,穆离鸦也不再过多为难,“行了,我知道了。”
他扔了样东西过来,店小二捏在手里,发现是一块碎银子,足足抵得上他小半年的工钱。
“谢谢,谢谢公子。”他忙不迭地弯腰道谢。
“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天就亮了,掌柜的找不到人要骂你的。”穆离鸦莞尔,可这笑容看在店小二眼里,反而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穆离鸦反问,这小二看起来就差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没有,没有的!那……那我就告辞了。”
店小二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两位看着也忒不像人。跑下楼梯后他有些后怕地想,反倒像鬼魅精怪,还是会沾人命的那种。
……
后半夜里,穆离鸦服过了药却再无睡意,就这么在桌子前枯坐。
他想要劝薛止再躺回床上睡一会,可薛止就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他,他叹了口气就不在说什么。似乎是从那清江渡口以后,他和薛止之间就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东西,不再和往日那般无话不说。
真要说不难受又不是的,可要他想个办法也的确是想不出来。他和薛止一同长大,过去最长一次置气都只持续了三天,现在这种状况完全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快要天亮时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沿着窗户上覆着的竹篾纸往下淌,连屋内都带上了几分阴冷潮湿的气息,映得油灯灯火越发微弱。
天京在北,他们越往天京去周遭气候就会越寒冷,购置冬衣已是铁板上定钉的事,至于要去何处购置……
“姜氏铺子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就在外头的天灰蒙蒙亮时,穆离鸦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嘶哑,仿佛干涸了许久的土地。
随着黑夜的褪去,他眼珠里那刚吓坏了店小二的青绿色火焰慢慢地熄了,变回了那没什么生气的乌黑,周围的一圈眼白还泛着病态的红血丝。
对这所有的东西薛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他本人像没事人一样听之任之。
“等雨小些就出门去那几家石刻铺子看看,问他知不知道王庸这个人。”穆离鸦和当地人打听了许久,得到了好几个颇有名气石刻师傅的住址,打算一一上门拜访。
就算太过繁琐且不知前方是否是另一条死路,但眼下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能够被官府的人看上,承接清江水利工程的王庸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铁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要足够突出,就不怕没有留下痕迹。
“好。”薛止对他的许多决定都没有意义,在擦拭剑刃的中途轻声应下,“等雨小些就出门。”
又是许久无人说话,只闻雨声滴答。
“阿止,你说我们能找到吗?”
想起伏龙县县衙那些被烧毁的书卷,穆离鸦陡然对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了些茫然。
假若他此时的状态没有这般差劲,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软弱,可光是对抗身体里不断入侵的毒素他便筋疲力尽。
“能的。”
“希望真的如你所说。”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江湖手艺人大多一衣带水,彼此之间都有些了解,可中间隔了十数年时间,对面也不是傻的,他们再回头去打探,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再找不到的话,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追寻真相。他打小好奇心旺盛,即便早已知晓这真相未必是好的,但让他混混沌沌地置身其中,他又做不到。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知道薛止又在为自己担心,他禁不住轻笑,“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了,那妖僧总不能真的要了我的命。”
早在江底之时他就感受到了,琅雪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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