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明时,便有人早早过来伺候。端着热水进来的正是碧桃那丫头,低着头悄悄的进来。不想侯爷竟是一夜未睡,正抱着婴儿在房里走,姿势居然似模似样起来。
碧桃乍见他这么不伦不类的样子,悄眼看去,只见易缜神色平静冷淡,脸上略有些倦色,并不像是喜得贵子而欢喜得一夜未睡的样子。想来也是,这毕竟一个过继的远侄,又不是侯爷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有什么值得大喜的地方。看那孩子睡梦里不时哼唧两声,并不安稳的样子,只怕是被闹得一夜未睡才是真的。这可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碧桃正想着,不提防易缜也正朝她看来一眼,那目光冰冷冽利,虽只是一眼,仿佛冰刀从人身上刮过一般,只觉令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
碧桃一颤,几乎将盆中热水泌洒出来,见易缜没有洗漱的意思,将热水放到一角暖炉上煨着,便要告退。
“慢着。去将昨日当值的几人都叫来,我有话要问。”易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将要出门时淡淡道了一句。
碧桃吃了一惊,有些迟疑不定的看向他。
易缜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正低着头将婴儿身上滑落的小被角拉好,看不清神情,语气虽有些冷淡,却是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碧桃当下心中惴惴,却还是只得依言而去。
不多时众人一道前来,易缜已经将孩子交给奶娘抱去,正地站在廊下等着他们。
他不说话,旁人也不敢说话,就这样站了一会儿。
易缜反倒显得十分平静,逐一盘问起昨日的情形。这一盘问,众人各有一套说词,不免就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怎么架得住易缜密密层层的诘问,自是节节败退,然而却是谁都一口咬住了是秦疏自己走失,偏巧谁都没有看见。
易缜倒是没料到他们能这样众口一词,他原本只想是有少数几个人从中作梗,谁知有这许多人沆瀣一气,竟大有联合起来同自己作对的架势。心里已然是勃然大怒,面上倒是越发沉静。当下也不再追问,随手指了一人:“你在府中当差几年?”
那人怔了一怔,半晌才回道:“小人在府中已有六年。”
易缜不再理他,如此又问了几人。这才道:“说起来,各位都不是初来乍到,只怕是年头久了,将那些规矩全当做耳旁风了吧。”
他语气一转,变得严厉起来:“我早说过,秦疏从此便是这府中的半个主人,你们需将他当作主子来对待,可曾有人还记得?”
“可如今,你们伙同一气欺上瞒下,玩忽职守,甚至作出恶仆欺主的行径,这样的仆从,府里是留不得你们了,各自收拾收拾,午时之前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原本还盘算着此料触怒侯爷,少不得是要狠狠受一番教训,他要打骂便打骂,硬着头皮也就认了。谁知易缜话一出口,便是要将这一干人全部逐了府去。一时都有些愣神,只疑心自己听错。
“都还愣着做什么。去把管家叫来,把各人的工钱结了。”易缜面沉若水,微微冷笑道,他一手扶在栏杆上,若是细看便能看出正微微颤抖,已然是怒极。
这些人这才知道这并不是说笑的。顿是一阵慌乱。易缜虽然脾气不是甚好,却也并非蛮不讲理,打骂的时候也有,但比起别家骄纵的主子,倒也还好。况且在工钱上一向优容,每逢年节时随喜的红包礼物也从不克扣。一旦被逐出府去,顶着欺主的恶名被侯府撵出去的下人,还有那一家敢要?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这些人多数在府里都有了年头,更有几个还是从前老侯爷在世时就在府中的老人,多年为侯府做事也都尽心尽力,突然之间便要被扫地出门,在情感上来说实在是十分的难以接受。
一时间有忧心前途的,怅然若失的,皆乱作一团,纷纷跪了一地,向易缜求饶起来。
易缜紧绷着脸也不做声,目光似是冰雪塑就,居高临下地冷冷望着众人,那意思很明显,真正有心求饶,那就把真正的实情,把对小疏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当然这之后,真正始作俑者,他仍是不会放过。
“得饶人外且饶人,侯爷还请息怒。为这么一点小事便将这许多人逐出府去,这也太不近人情。都是有家有口的,侯爷还请宽容则个。”管家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看到眼前情景,上前说情道。
易缜这时候那里还听得进这些,冷着脸看也不看他:“有家有口?”他把这话反复念了两遍,强压的怒火不禁又翻腾起来:“他们也知道有家有口,我的小疏难道就能任人欺负不成?他如今能又知道个什么……”说到后面,声音也然梗了,他怒到极致,上涌的血气反而被他生生压下去,一张脸青白得跟冰雕似的。
老管家见他不肯罢休,叹了口气,走到众人前面,也一道给易缜跪下。
他是最有资历的老人,府中处于长年无主的情形,都是他在代为打理。在一干仆役中德高望众,很得人心,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他当年同老侯爷有同袍之泽,还曾有着过命的交情,后来虽是在府内当差,却是连侯爷王妃都要敬他几分,要算是易缜的半个长辈。
因此易缜虽在盛怒之下,此时也吃了一惊,当下不敢托大受他跪拜,让过到一旁,连忙伸手要拉他起来。一边皱眉道:“这是本侯的家务事,老伯就不必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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