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缜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铁青，这一两天的工夫，能打听到的他当然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依着邻里的说法，梁晓这孩子是自小被收养的，虽然待他极好，但论及身份，也就跟仆从小童差不多，家里就只有这三人，梁晓知道自个身份，这孩子又懂事。寻常农家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要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贪玩却到底是孩子的本性，总有偷懒耍滑的时候。只有这孩子打水洗衣劈柴都是暗暗抢着干的，而且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他手上的薄茧既然不是习武所致，那当然就是常年做事磨出来的。现在证据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易缜想到他小小年纪做这做哪，如何能不心疼。
梁晓在这儿被留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被易缜问了这许多奇怪的问题，见眼前这人脸色阴晴不定，最初的害怕又一点点冒出头来，这一次就连许霁也不能让他安心。乘着易缜松手，他挣出手来，退后了两步，急忙道：“我出来半天，我要回家去了。”
易缜虽然舍不得他，却也不好强留，一路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
梁晓一出许霁家的大门，立即撒脚就跑。不小心跌了一跤，眼角瞧进那奇怪的中年大叔露出担忧的神色，似乎要过来扶起自己，梁晓顿时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跑得更快，眨眼就没影了。
易缜抱着许霁，直到再也看不到梁晓的身影了，这才怅惘若失地收回目光来。
他心里又气又疼，只觉得秦疏实在是把他好端端的儿子给亏待了。许霁的想法却跟他大不一样，望着墙角满脸羡慕：“爹爹对哥哥可真好，都不用哥哥每天读书背诗。”
易缜本来就有气，再听他这么一说简直是火上浇油，板着脸恨声道：“我已经在京里给你找好了新的先生，你回去以后再把先生给捉弄走，仔细你的屁股!”
许霁虽然聪明机灵，淘气的本事也是令人发指，光从识字开蒙到现在，已经气走了两位先生。易缜将他视为珍宝，也没舍得真罚他。现在听易缜这么说，他丝毫也不害怕，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两个小鼻孔向着天，把个后脑勺正对着易缜。
易缜果然拿他无可奈何，摸摸许霁的小脑袋，这时才有机会问起今天的情形。
许霁答道：“我和哥哥玩了一阵，后来爹爹回来了，就让哥哥送我回来。”他倒十分乖觉，看看父王的脸色，绝口不提自己大打出手的事。
易缜心里有事，也没在意他的言语闪烁，看着空无一人的街口叹口气，抱着许霁走了进去。他倒是打算要在这儿多留上些日子，慢慢设法，直到把小疏和儿子都弄回身边，眼下盘算着是不是在本地给许霁请个先生，再以给许霁找个伴读的借口，把梁晓骗来上学，好好一个孩子，不能任由着这么荒废下去，混然不觉得叟下的许霁，才是别人眼里教坏了的那个。
梁晓一口气跑出城去，回头望望身后便没有人追来，脚步这才慢了下来。还没等走到村口，却远远见到秦疏正站在村口朝这边眺望，夕阳最后的一点余辉把那道影子拉得长长的。
秦疏显然是在等着他，然而脸上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见梁晓还有些气喘，也不催促，等梁晓缓过气来，这才慢慢问：“怎么去了这样久?”他语气平缓，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梁晓自从看到秦疏时，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想想那奇怪大叔除了问题多了点，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并没把这事告诉秦疏。“我把许霁送回去，他家里人留我吃了些点心。”
秦疏点点头，并没有再往下问，转过身就往回走。
梁晓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一道慢慢往回走，心里藏着偷偷的快乐。他对秦疏总有种奇怪的亲近感，哪怕秦疏并不曾刻意对他好，但他只要偶尔像今天这样，他晚归时会出来寻他，他便十二分的心满意足，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早，秦疏叫上他一道出门。嘴上不说，梁晓也猜到秦叔叔这是不愿惹麻烦，为了避开许霁，免得他在村子里撵鸡揍狗，搅得四邻不得安生。虽然不确定那孩子是不是还会来，但家里没找到人，他总该是会自个回去的。
于是许霁这天兴冲冲地再来，理所当然的扑了个空。
许霁不相信地盯着那门上的铜锁发了会呆，却依旧不甘心地捏着小拳头上前擂门：“开门开门，哥哥开门，我是小霁啊……”
院内自然没人应他，只有那只他喂过食的小花狗拴在门口，汪汪地应他，从门缝里伸出粉红的舌头来。
许霁围着院子转了两圈，最终悻悻地在门槛上坐下来。他虽然娇生惯养，却有种百折不挠的韧劲，还就守在门口不走了。
午后一阵风，吹过来几朵黑云，卷着细细的细雨就飘了下来。
南方的雨，多半不大，但那雨丝飞啊飞的，屋檐开始滴水，时不时的倒溅上来。
正所谓六月账还得快，许霁昨天刚把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打了，今天他跟小狗似的蹲在梁晓家大门口，也有昨天的小朋友看到了，他雄风犹在，自然也没有那个小伙伴愿意上前和他说话，等到下起雨来，更没有人想起来叫他到自己家里躲躲。
许霁也是个有脾气的，别人不理他，他自然不肯厚着脸皮跑人家里去。绷着张精致娇嫩的小脸，门神似的就扎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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