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累,你说吧!」纪敏气息渐稳,右臂钻过列丹颺的後颈,将人一把搂来按在胸口。
「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列丹颺浅笑,手臂横过纪敏胸膛轻握著他的左肩,趴在情人身上。
「这次兴兵东夷,爹怕是……回不来了……」
这个想法,不只他们几个兄弟想过,也许连此番被徵调前往东夷的兵士们也想到了,故而近日军中人心惶惶。一场注定覆灭的仗要士兵们怎麽打?一场师出无名有去无回的仗要将军们怎麽打?
列丹颺越思面色越沉,松开放在纪敏肩上的手,攒了拳重重地击著床板,登时木板磅磅重击声於帐内回盪。
纪敏不阻不劝,由著列丹颺发泄心中怒气。
乱世逢明君,尤胜久旱逢甘霖。兴许就像大旱求雨,需向上苍奉献牲口为祭;欲求改朝换代得一明主,也须以鲜血献祭。
自幼随著列家兄弟一块儿长大,列辰便是他的父亲,眼睁睁看著自己最敬爱的人步步踏去黄泉路,心中之痛之急,如列火灼身,拍之不灭。然而你再痛再急,又能如何?
只要那御座上的人还稳当当地在那儿,他便是皇帝、便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无人能驳。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流放赐毒,他会去在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将军吗?
列丹颺不知道的是,纪敏曾为此事找过楚云溪,问他皇帝为何要用这般手段舍弃一个曾追随他征战沙场开疆拓土,且有著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楚云溪看著纪敏哀痛的眸子,好几次张了口,却又不忍将答案说出,直到纪敏落膝下跪,才逼出楚云溪口里的那个答案──
『七旬老将……尚能战否?』
是了。
世人皆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若飞鸟未尽狡兔尚存,却良弓已损走狗衰老……
则折良弓弃走狗,因为损坏的弓、衰老的狗,已失去对狩鸟逐兔之人的用处──无用之徒,舍!
乍听楚云溪此语,盈满纪敏心口的不是痛,是冷。
世俗礼教,皆曰受人点滴恩情,当泉涌以报。然礼教律法,却不上君王。
『这难道就是……帝王之道……』
末尾四字,纪敏双唇颤抖,几不能言。
因为他眼前的,是老将军一手扶持护其周全,甚至不惜背负骂名欺瞒君上,也要舍命保下的……未来的帝王……
『是……』
『你对小弓,也会如此?』
前跨一步,楚云溪的手,轻轻落在纪敏的左肩,他道──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错肩而过时的风,刮得纪敏垂於後背的发飘散於空……
t* * *
「怎麽换你沉默了?」
纪敏回神,入眼的是列丹颺担忧的脸。
「是我不好,不该提东夷的事……」
「不,我在想小弓的事。」叹。
「小弟?他又闯了什麽祸?」
纪敏浅笑,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列丹颺用指头轻轻推开纪敏紧皱的眉心,道:「你这麽疼他,我看了吃味。」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列丹颺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意楚大哥的身分,可换个角度,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楚大哥连这等身分都抛了舍了,才让小弟深情相随。丹弓从来都是理智凌越於情感之上的人,付出真心前,他怕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相信我。」
「我信。」
纪敏反身将列丹颺扑倒床上,贴在他结实宽阔,让人安心的胸膛。执起他的手,五指自情人指间穿过,掌心相贴,体温相融。
「丹颺……」
「嗯?」
「那个小狼的金饰,给我好吗?」这句话他埋在心底,埋了十七八年。
空出来的手,怜惜地抚著纪敏的耳廓,微笑:「这小狼本就是要给你的。」
「少诓我,你不是要拿来送未来的媳妇儿吗?」
纪敏以臂为枕,下巴抵著手臂,笑著捏捏两人合握的手,看著情人的耳根子在微黄的烛光下渐渐泛红。
「我只想给你。」
所以当他发现这金饰不见时,急得很,因为本打算年末纪敏寿辰时把这小狼给他,却不知在哪儿把这麽重要的东西给遗失了。不是没想过按著原样重打一份,就连金匠师傅都请来了、图稿也绘好了,可最後只把定银给了金匠,那只本可重生的小狼,连一个斧凿也没在金子上落下过。
「为何?为何不重做一个?」当年的小偷、现在的情人,听闻这段他不知道的过往後好奇追问。
列丹颺摇头,道:「即使做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那个小狼在世上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因为我要送的人,是我真心喜欢的、唯一的人。」
纪敏漂亮的眼睫惊呆地扇了扇,停顿许久後才开口:「那时候你才几岁?十二?十三?我才……才七八吧?变态啊你!」
列丹颺哀了声,大掌遮著自个儿的脸,涨红著脸替自己辩驳:「我、我那时没想这麽多,就只、只觉得喜欢……那个喜欢……不是你想得那样……唔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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