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慢慢抬起头,一双眸子映着晕黄的灯光,影影绰绰有些讥诮之意:“微臣不知。”
梁万谷搓了搓手,有些不安的一跺脚,细声细气道:“穆大人,奴婢多嘴劝您一句……皇上圣心烛照,既然让您跪着思过,您能没有罪过么?您瞧这地上冷的,这大雪花儿飘的……服个软罢!”
穆子石冻得木了,早已不觉寒冷,张开没有半分血色的唇,声音在风雪中如金玉琳琅:“多谢梁公公好言相劝。”
说罢低头垂眸,似乎打定主意跪死拉倒了。
好良言救不得该死的鬼,梁万谷撇了撇嘴,自行回得殿中,如实回禀,齐谨却笑了,揉了揉额头,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去传他进来。”
梁万谷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琢磨一会儿该给穆大人备下些驱寒的汤药。
那宫人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战战兢兢道:“穆大人起不来。”
梁万谷看了看齐谨的脸色,斥道:“好蠢的东西,跪了两个时辰能起得来?快跟小陆子一起,妥妥的把穆大人架进来!”
看穆子石了无生气的萎顿在地,齐谨起身踱了几步,叹道:“别跪了,坐着罢!”
又道:“你们都下去。”
梁万谷一躬身,领着殿里宫人们静静退出。
穆子石靠着椅子缓了半晌,身上终于感觉到了寒意,登时哆哆嗦嗦的抖成一团,肺腑之间却像点着了一把干燥的火,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齐谨看着他痛苦的神色,若有所思,待他喘息稍定,低声道:“你身子骨也不好……”
声音竟有几分恍惚几许怅然。
这个也字来得蹊跷,穆子石却知齐谨是想起了齐予沛生前体弱多病诸多磨难,怔怔看着齐谨,两人目光一触,心中均是一酸,却又陡然感觉到一种默契无比的亲近……能陪着自己回忆齐予沛,并怀有同样深刻感情的,这大靖宫中只有眼前这个人。
穆子石道:“皇上……你老了许多。”
齐谨岂止是苍老?那身九龙朱鸟的玄色锦袍穿得空空荡荡,通身皆是瘦骨嶙峋的病态。只听他缓缓道:“赤乌台七年,冬无炭夏无席,病无医药事必躬亲,连衣食都大为匮缺,若不是还有个贞妃做些针线问看守换取饭食,我恐怕就是个饿死的太上皇……”
说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好在予沛早夭,不曾遭这些罪。”
他爱子成痴,深受囚禁之苦却兀自替齐予沛庆幸。
穆子石膝盖痛得厉害,仿佛骨头一点点被磨碎了也似,头目森森晕眩,并不曾听清这句话,只见齐谨神色哀伤异常,当下勉力劝道:“皇上,过去种种忘了的好……何苦一味沉湎伤身?太子殿下泉下有知,也会为皇上担忧啊。”
话音一落,齐谨的眼神已变了,眸光像是摔破的琉璃边缘,锋利而愤怒。
思念本该如水草藻蔓,绵绵生长,绝不应被时光扼杀,使得予沛孤寂徘徊在尘世之外。
他穆子石,予沛亲手捡回来养大,恩重如山,他竟敢如此轻松自得的遗忘斩断,恍若无事的自顾大踏步远行?
当即喝道:“穆子石,朕问你知不知罪,你为何抵死不认?”
穆子石昏昏沉沉中反应不及,只愕然发愣。
却听齐谨道:“当年若非慧纯太子救你于水火,视为手足,一力维护,多年栽培,你焉有今日?”
“天眷之变你带少冲逃出宫中,明明有北陲田庄可以安身,你为何使得少冲流落贼窝,令天家蒙羞?为何在安危未明之际,又将他一人遣至塞北军营烽静王帐下?”
“朕既已复位,你为何不随同皇七子回京见驾,反而擅自滞留边塞军中?”
“你到底意欲何为?想制住朕唯一可用的皇子?还是想辅佐雍凉作乱?”
“你莫不是真想应了那句国祚动摇诸龙相残?”
齐谨冷冷凝视穆子石,一句比一句沉实尖锐,字字如刀如戟。
穆子石很费力的思忖良久,似乎终于听懂,嘴角不由得绽放出雪雾一样的模糊湿冷的笑意:“皇上,我知道了。”
复起身跪倒:“只不过……微臣若有罪,为何得以恩赏东宫少傅之衔?皇上千里迢迢召微臣回京,想必不单是为了给微臣定罪处斩吧?”
声音微弱,却有着清冷坚硬的质感:“皇上想来已有钧裁决断……还请明示,任何差遣,微臣万死不辞。”
“王爷,你又走神了。”虞剑关笑道。
她穿着海棠红的广袖春衫,发髻上只有一件小小的玲珑点翠插梳,细细的手指拈着一粒白玉棋子,双眸灼灼,近乎贪婪的凝视齐无伤。
齐无伤笑了笑,随手取一粒棋子搁在棋盘。
虞剑关托腮笑道:“王爷,你这手倒脱靴很见巧思,只不过……用的却是我的白子。”
齐无伤低头一瞧,淡淡道:“拿错了。”
说着伸手就去换子,却被虞剑关轻轻按在手背上:“我要这个点,你给我么?”
齐无伤洒然一笑:“这盘棋我生机已绝,本来就输定了。”
虞剑关自得其乐的在棋盘上放下一粒粒的白子,却道:“王爷不该输的,只不过一直在出神,根本没在这盘棋上花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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