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已是一片凄厉的惨白,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拼命撕扯着,咆哮欲出。
在他行将破碎的墨绿瞳孔里,舒破虏感觉到了时光倒流,美妙而神奇。
像是踩着一只羚羊的豹子,舒破虏翻来覆去的研究着自己的猎物,恨不得撕碎了吞到肚子里方能安心:“是你经了我的手便不肯别人碰你?还是齐无伤嫌你脏了不要你?”
“不打紧,我要你……我舒破虏不娶妻不纳妾,我这辈子都要你!”
饶是穆子石情绪激荡如沸,也不禁为之愕然,生平见过的奇人异事着实不少,但这舒破虏却显然脱颖而出,成为其中最顶尖翘楚的变态,他在南柯山上对自己强暴凌辱极尽残酷,几次三番的险些将自己置之死地,如今却摆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嘴脸,若只是装腔作势倒也罢了,但他神色诚挚,眼眸中射出温柔渴切的光芒,更无半分作伪,就差跪天地起誓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了。
真是奇哉怪也!
但他再怎样奇怪,自己也懒得纠缠应付,再有一个时辰,又得去上朝,近日颇有精疲力竭之感,何苦对一个将死之人分心费口舌?
待平静了心绪,穆子石干脆利落的转了话题,道:“舒大人,南疆断崖下,那位小神医活菩萨,我找到他的下落了。”
舒破虏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只不过暂时未敢确认,等舒大人到了云州,想必就有准信儿了,到时我会遣人送信给你。”
舒破虏并非蠢人,惊喜之后,即感不安:“为什么替我去寻这位恩人?”
穆子石笑了笑:“我自然是没安好心的,舒大人等着就是了。”
舒破虏心念一动,厉声道:“别伤那位大夫!”
穆子石悠然道:“你求我么?”
舒破虏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隐生惧意,昔日穆子石居刀俎之下,自己尚且有老虎啃刺猬之感,何况如今他一跃而成天子重臣手握大权?当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子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垂眸看着杯中清茶,半晌方施施然道:“不求我也没什么……那位大夫仁心仁术,我断乎不会伤他。”
说着扬声唤道:“碧落,奉茶!”
舒破虏知他逐客之意已决,只得起身,却道:“我在云州等你的信使……”
穆子石头也不抬,只挥了挥手。
舒破虏迟疑片刻,沉声道:“子石,我说我要你,是真心的。”
暴雨初歇,天色将明,穆子石眼眸如幽幽燃烧的两簇暗绿鬼火——那晚我说过,我要杀了你,也是真心的。
第118章
西魏王齐无伤的生辰,是雍凉城的大事,若他愿意,也可以是整个官场的大事。因此宸京大靖宫中,几位皇子都千里迢迢有礼送到。
穆子石也随着七皇子送了几样既不出彩也不失礼之物,其中有一串由新明寺住持方丈亲自开光的念珠,还有一个檀香木鱼。
齐少冲笑道:“子石想让西魏王皈依佛门么?”
穆子石道:“王爷出身军中,难免杀戮过重,供些佛门法器,消灾避难也是好的。”
这还是他到了宸京后,头一回给齐无伤送些什么,齐无伤也是从无音讯,只在一年前遣陆旷兮特意来了趟宸京,给穆子石开了剂药方,天天熬着喝。
月余后,刚赴云州任职翊威军中郎将的舒破虏,被淬毒短匕刺杀于私邸。
死亡将他最后一瞬间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双眸未闭,似悲似喜,似恍然大悟,又似抱憾含恨,极是奇特,而他手中捏着的一纸信笺,烧得只余小小一角,发黄的纸片上依稀可辨一个字:兮。
凶手束手就擒,却是个患有痴傻之症的陶姓少年,笑完大哭,哭又复笑,口中反反复复只念叨一句话:阿爹阿娘,我报仇了!
凶手名唤木鱼,曾被南柯山掳去数年,后流浪漂泊,行踪不定,却不想这浑浑噩噩的傻子凭着一腔复仇的信念,竟能潜到舒将军身边一击得手。
凶手、死尸、物证、人证以及案情俱在,云州府很快予以审查结案。
此案尚存有些许疑点,比如舒破虏身为冉冉升起的武将新锐,为何会允许区区一个流浪儿书房密谈?一个半傻不呆的流浪儿为何有一击搏杀朝廷大将的身手?而那封信笺舒破虏为何死也不曾放手,偏偏又焚至一角?那个兮字又是何意?
疑点虽不可解,但毕竟无关大节,又涉及南柯山旧事,云州府也不欲深究,审罢结案文书就报送刑部大理寺,两部复核勘准后,判陶木鱼以民刺官,斩立决。
治平宫中,穆子石跪着,齐谨翻阅他刚呈上的有关制定清理税种监察税收的折子,太监宫女们一概守在殿外不得入内。
齐谨喝了两盏蜜汤,又更衣一回,方道:“起罢!”
穆子石苦笑着就地坐倒,也不谢恩,道:“皇上很喜欢罚微臣跪么?微臣的身子五痨七伤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跪死了,岂不枉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因殿内别无他人,穆子石说话颇为随意放肆。
齐谨也不加理会,慢慢合上奏折,道:“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虽不在户部了,但这几条税赋见解,却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更能虑及推行缜密有效,便是把持财政半辈子的老臣干吏都要自叹弗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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