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走上前,轻轻搂过齐少冲,似笑非笑的看一眼穆子石,道:“子石还小,这个道理他不明白。我讲给你们听……”
“众口虽难调,却也不能因此犹豫无为。少冲,需知有人善谋善思,能广征众口之意,列举诸多利弊得失,有人则善断善决,能当机立断抽丝剥茧甚至快刀斩乱麻,上位者面对纷杂的众口,得自己心中有数,定好主张。”
“比如前年水患赈灾,户部有户部的难处,吏部有吏部的章法,工部有工部的筹谋,但最后还是你父皇一言定下平粜设厂减免赋税之策,后又颁旨以工代赈肃清吏治,这一断,百官拜服万民颂德。”
齐少冲仔细听着,问道:“像父皇一样英明,就不会众口难调?但若有人心里不服呢?”
洛氏擦了擦他的嘴角,微笑着的眼睛形状极为妩媚秀致,眼神却透出冷硬的寒光:“少冲,只要你做事,总有人会不高兴的……好比那些抗灾不力中饱私囊的官吏,要被你父皇抄家问斩,怎会高兴呢?但你要知道,人的舌头是软的,刀却是硬的,他们是鸡蛋,你父皇是石头,便是心中不服,又能如何?”
穆子石听得莫名一寒,直觉这道理有些过于铁血之气的邪了,隔着层竭力蓄积以备不时之需的眼泪看去,却见洛氏身姿婉约,脸微侧着,神态亲昵温柔,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正轻抚着齐少冲的后颈,又慢慢将他散落的几缕短头发一一理好。
那五根手指在泪水朦胧中看去,仿佛笼着一层圣洁不可奢望的光芒,穆子石不知怎的,陡然一阵强烈的委屈酸楚,丹华翎,母亲留下的能被自己记住的,仅仅只有这个美丽的名字。别的哪怕只是一个怀抱一个亲吻,一次触摸一句细语,甚至一个慈爱的眼神,都永不可得。
一念至此,原本只有三分真的眼泪登时不掺半点儿虚的,汹涌磅礴的流之不尽。
第18章
洛氏心思细腻,对他的目光似有所感,转脸看过去,柔声道:“子石,可是想家里人了?”
穆子石听她声音绵绵的绒羽般贴心贴肺,更触动情怀,哽咽着点了点头:“想我娘。”
洛氏知丹华翎早死,又看穆子石哭得昏天黑地,一个单薄的小身子在椅子里直晃荡,忙吩咐宫女去哄着给他洗洗脸,不知不觉却把怀里的齐少冲搂得死紧。
齐少冲忍耐片刻,扭了扭,皱眉道:“母亲,你勒疼我了。”
洛氏放松了些,却捏了捏他的鼻尖:“好啦,以后别冲着子石大叫大嚷的,子石很可怜,他母亲早去,一个人在这宫里,你要好生待他,懂不懂?”
齐少冲看穆子石哭,本来就觉得后悔难过,忙点了点头,大力拍胸到有回声:“我以后对他好,有好玩意儿都给他!”
又想起来刚才穆子石要吃汤团,自己竟吼着不许,真是令人发指的邪恶啊,当即捧着那碗汤团,一挺腰从洛氏膝上跳了下来,双手送到穆子石眼前:“都给你吃!”
穆子石哭声戛然而止,齐少冲心头一喜,看来这红豆汤团果然好吃又有用!
他急于赔罪修好,完全忽略了穆子石瞬间惨变的脸色。
宫里的规矩,帝后或是皇子当面赐下的,必须得当面吃完以示承恩敬重之意,方才那粒汤团叨名贤集的光,被当祸水引给了宫女,可眼下这一碗大约还有七八个,穆子石贵乎自觉,知道此刻便是把孔孟老庄都凭空逮来,也没法再帮自己脱困解忧。
一时眼睁睁盯着这只千峰翠色的青瓷碗盏,这里面哪是七八个汤团,分明就是七八座五行山!
洛氏自是瞧了个真切通透,却抿嘴一笑不言语。
一则是对他丢弃自己所赐点心的举动薄施小惩,二则也借此散他思念亡母之哀以免郁积于心,因此只见死不救。
穆子石用小银勺刨坑儿也似用力的挖着汤团,红豆沙的馅儿淌了小半碗,青釉底好似突然多了膳血纹,一旁小宫女瞧着不对劲儿,殷勤劝道:“小公子,奴婢伺候你吃吧?”
洛氏搂着齐少冲,忍不住笑出了声:“子石,下回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来告诉我,记住了?”
穆子石真记住了,也明白皇后的弦外之音,以后再有所赐,果然不敢怠慢更不敢丢弃,原因无他,只不想再让碧落狠揉半宿的肚子而已。
齐予沛自那日见了穆勉,病势汹汹沉重,一连十来日不能起身,怕自己病气过给穆子石,不许他探视。直到稍好了些,才让他过来相见,穆子石一听何保儿传唤,忙不迭撒腿直奔,跑去爬到他的床上,靠在他枕头边嘀嘀咕咕先把这顿委屈说了一遍,不忘总结道:“我以后可再也不要吃汤团了!”
齐予沛大病之下,瘦了很多,脸只得巴掌大小,一双眼却愈加深邃得惊人,听着这段公案传奇,每每听到皇后如何如何,眼中总不时流过意义不明的光芒。
待他说完,齐予沛低不可闻的微叹了口气,心中已觉不出痛了,颓然卸了力气,陷入厚厚的床褥之中,闭目良久,方问道:“你吃的点心可都是跟七殿下一道用的?”
穆子石心中奇怪他对皇后毫无理由的戒备,迟疑片刻,道:“是,可后来皇后又送过一次点心,我不敢不吃。”
齐予沛涩然道:“母后待你并无恶意,她要你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原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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