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默然不答,心中却是一颤,难道齐予沛早料定自己一死,极有可能祸起萧墙宫变陡生?那他为何不与洛氏言明其中利害关系?蓦的又想起万荆因这条退路家破人亡更视仇为恩,不禁指尖都冷了,不敢往深处再想下去,却听齐少冲道:“你怎么越走越慢?是不是包裹太沉?”
穆子石看他一双黑眼睛里尽是关切之色,紧绷的嘴角抿了抿,温言道:“还好……”
齐少冲已用力拽过穆子石的包裹:“我来罢,我身子比你壮实!”
穆子石皱着眉头推开他:“逞什么能?废话这么多,快赶路罢!也不知今晚能不能找到人家借宿……”
“我不是逞能!”
“那你就是不放心我包里的银子?怕我携着银子跑了?”
“当然不是!我一片好心……”
“行了行了,好生说话就是,嚷什么嚷?摆脸色给谁看呢?”
“我不是怕你累着么?谁让你以前在教习场马步不扎拳脚不练的偷懒?白长我三岁,劲儿还没我大!”
“蠢牛木马力气更大呢,你怎么不去比?”
“……”
穆子石与齐少冲走走歇歇斗着嘴,脸颊脑门都有汗渍,不复一尘不染的干净尊贵模样,但阳光暖暖的,四野八荒开阔无边,青布厚底棉鞋踩在乡野小路泥土地上,踏踏实实的一路前行,两人偶尔互相搀扶一把,相视一笑——在困厄重重未知祸福之际,能从容微笑,便能蛰伏忍耐,以期来年花发春归。
当晚两人没找着农家或是庄院借宿。
入夜之后周遭寂寂只有风声,好在月朗星稀并非漆黑一团,两人睁大眼睛,想找个避风安身之所。
穆子石小时候因被姚大头常关黑屋挨饿,一直有些怕黑,昭旭殿一入夜便灯火辉煌,就是睡觉碧落也不忘在床前留一盏灯,此时走这荒野夜路,手心里已握了满把的冷汗,偏巧不知从哪边的林子里突然一声夜鸟哀啼,静谧中犹如鬼哭一般,穆子石只觉魂飞魄散,“哎哟”一声,已一跤摔倒。
齐少冲忙停下扶他起身,穆子石腿软站不起来,一个不小心,把齐少冲也绊倒在地,摔一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幸亏衣服穿得多没伤着,齐少冲也走得累了,干脆坐着喘了几口气,看穆子石只闷不吭声,忙问:“摔哪儿了?要不要紧?”
说罢就着月光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穆子石脸上沾了些灰土,更显出肤色凝白透明,嘴唇微微哆嗦着,却勉强一笑:“不打紧。”
抬起眼睛看了看齐少冲,猛的一把攥住他的手:“咱们再走几步,得找个地方过夜。”
齐少冲感觉到他手心又湿又冷,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手掌跌破流血了,翻过手来看了看,却又并无血迹,不禁大是奇怪,歪着头只顾盯着穆子石看。
穆子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
齐少冲也不笨,豁然明白过来,笑道:“子石原来你怕黑啊?”
穆子石咬了咬嘴唇:“哼!”
齐少冲在力气比他大之外,终于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心里十分自豪,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道:“鬼神之说,颇多妄言虚构,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相信这世间有鬼?”
穆子石不服气,正待反唇相讥,齐少冲已拽他起身:“咱们快走,前面好像有火光呢!”
穆子石放眼看去,果然远处有隐约的微亮,一时精神大振,牢牢牵着齐少冲的手道:“那儿应该有个空屋,到了我给你做肉汤喝!”
齐少冲不馋肉汤,道:“其实馒头夹咸菜丝挺好吃的。”
穆子石气结:“我想吃,行了吧?”
患难共处不过一夜一日的光景,两人已比在东宫书房共读数年更加熟稔亲密许多。
那点微亮到了近处,是一大捧瞧着心里就暖和的火光,从一座小小的山神庙的破壁中透出来。
穆子石松了口气,登时觉得疲倦不堪,却又心安欢喜。
人在彷徨夜行时,总是格外脆弱又极易满足,仿佛所有的现世安稳,都寄托于区区一顶可蔽风雨的屋瓦,一抔可暖双手的火光。
齐少冲眼神中明显的有一丝惊喜:“看来这庙里还有人!”
穆子石点点头,小声道:“提防着些。”
庙门油漆剥落破旧不堪,穆子石轻轻一推,左边一扇吱呀一声就开了,看来里面的人未曾用门闩闩好。
轻手轻脚跨进去,只见神龛下燃着一堆火,火堆上还吊着一口锅,一旁地上铺着木板草垫,一人侧卧于上,盖着件黑乎乎的毛氅,面目背光瞧不真切。
穆子石略一犹豫,轻轻咳嗽一声,这人听得动静却不回过头瞧上一瞧,只从一旁摸了件不知什么物事往脸上罩。
齐少冲把庙门关上,一回身,刚巧那人也坐起看过来,火光中瞧得清楚,这人半张脸罩着个阴森森青惨惨的面具,甚是怕人,齐少冲微微一怔,他胆子大,又颐指气使惯了的,当即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遮掩容貌?莫不成是朝廷钦犯?”
穆子石心口突突乱跳,忙一闪身拦在齐少冲身前,颤声道:“这位大叔,我们兄弟北上投亲,错过了宿头……若是打扰了您,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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