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挣松了,春衫凌乱地散敞,露出一小片动荡不堪的雪白肚皮。
他像一只垂死的兽,弓身死死抱着肚子,仰起下巴,一声声哀凄呻吟,泪水接二连三地从眼中滚落下来。才几息功夫,汗液就涌遍了全身,好似三伏天的烈阳悬在头顶,要把体内的水份蒸干。
热汗浸湿了散乱的长发,一丝一缕纠葛成结,牢牢地糊在脸颊和颈子上。
那两个侍女远远观望了一会儿,见他并无还手之力,才一前一后地从树影里出来。绿衣裳揣着满满一兜石头,拣起几块,又狠狠扬手砸过来,正中晏琛胸口。
“你们……不要砸了……”
晏琛拼命缩着身子,一双含泪的眸子望着她们,苦苦地哀求——他没有做错什么,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断了他的活路。
黄衣裳扯扯绿衣裳,紧张地道:“阿秀,那妖孽在看我们呢!”
阿秀细眉一挑,尖刻道:“肚子里的小妖孽都快死了,还敢嚣张!看我不弄死他!”
说着捧起一兜石块,劈头盖脸全朝晏琛招呼了过来,又怕晏琛会法术,伸脖子啐他一口,拉起黄衣裳转头跑没了影。
那阵密雨似的石块迎面落下时,晏琛顾不得疼痛,本能地拧过身子,把腹部堪堪护住。
尖锐的棱角戳在背上,划破衣衫,像被带刺的棘鞭狠狠抽打。接连几块砸中后脑,前额一阵晕眩,血流倒灌,晏琛甚至丧失了短短几秒意识。胃里猛然反酸,唇角不能自控地溢出一股秽流,俯身断断续续呕吐,弄得衣襟一片狼藉。
他无力地伏在墙根下,汗流浃背,下腹不断抽搐。
腿间漫开了一股浓重的湿意,起初只是潮热,后来变得滑润而粘稠。晏琛伸手一摸,五指像刚从猩红的染缸里捞出来,湿淋淋地往下滴血。
为什么……要这般对待他?
他不是妖孽。
妖有邪念,他没有。他只是一抹藏于竹的灵,为了亲近陆桓城才凝出肉身。除了陆桓城,他对这繁华的尘世,没有一分一毫的欲求。
一根空节的竹子,铲断了根须就不能活,不像人,还能逃跑,还能反抗。他这样孱弱,灵魂和爱情朝不保夕,恨不能缩成一粒砂,躲进狭缝苟且偷生,哪里敢为祸人间?
尘世多他一个,当真就嫌挤吗?
为什么连最浅薄的一分善意,也不愿给他?
第十六章 黑狸
这天午后,晏琛坐在藕花小苑的池塘边,光着两条腿,手拿木杵,一下一下捣着皂角。
假山石壁上铺着一条腥红的绸裤,碎皂汁涂抹在上头,双手反复揉搓,等血迹褪浅了,舀一瓢池水浇下,冲去脏污的痕迹。晏琛搁下瓜瓢,拎起裤子到空中抖了抖,裤裆处的血迹隐约可见,还是没冲干净。
于是又抓起瓜瓢,小心缓慢地弯腰去舀水。
腹底出其不意地一抽,晏琛手指发颤,瓜瓢应声跌进池里,晃悠悠地漂远了。
“唔,笋儿别闹……可疼了,可疼了……”
他按着小腹轻轻喘息,蹙眉闭眼,低头忍耐这一阵疼痛。
孩子被那块石头砸怕了,回来后一直睡不安稳,像是陷入了噩梦,时不时就惊醒过来踹他一脚。早先有一下踹得晏琛腰脊抽筋,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差点头朝下滚进池塘,撩起衣裳才看见侧腹的伤处积起了淤血,青紫肿胀,约莫巴掌大的一块。
晏琛用手指戳了戳,力道没控制好,戳得自己眼泪汪汪,咬紧了嘴唇委屈地哭。
他刚才稀里糊涂挨了一顿砸,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两个丫头的滔天恨意是从哪儿来的。当时他狼狈地趴在满地碎石里,下身血流如注,宫膜阵阵紧缩,几乎出现了急产的先兆。可是竹庭太偏僻,环顾四周,连一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
……竹庭。
黑暗的绝望中,他猛然记起自己正在竹庭门口,离原身仅有十步之遥。
而原身仍是完好的。
严格说起来,当原身安好的时候,肉身的伤痛其实算不得什么。即使被锐器伤及性命,只要能在散魂前及时附回竹子,休养上足够久的时间,白骨也能生肉,断筋也能重接。
晏琛太慌了,险些忘了自己仍是一根竹子。
他生怕把孩子产在外头,顾不得孕程已到末期,急忙扑入原身疗伤。笋儿第一次入笋,窝在箨壳里瑟瑟发抖,两只小脚丫蹭来蹭去,香甜的竹息淌到嘴边,愣是一口也没偷吃。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晏琛出了竹子,身下流血已经止住,腹疼也缓和许多,起码不再锐痛。唯独笋儿变得比从前更闹腾了,死活不肯走,还想回到安宁的笋身里去。
晏琛回苑之后想了很久,依然不知道阿秀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他之前从没见过这个丫头,谈不上旧仇积怨,所以那恨意应是源于他非人的身份。可他的肉身凝得完美,既不少只耳朵,也不多条尾巴,怎么就露了马脚?陆桓城与他相处了半年,每寸皮肤、每段骨骼都摸过吻过,难道眼力还比不得一个初见面的丫头么?
莫非是最近灵力不够,头上顶了片小叶子?
晏琛吓了一大跳,把脑袋仔仔细细摸过一遍,什么也没摸着。他不放心,又俯身去照水,认真打量着水里的影子,还是不见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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