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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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桓城几乎要撑不住。

  从前一直是他照顾着晏琛,安慰着晏琛,眼下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脆弱的时候,究竟有多么需要晏琛的陪伴。

  他回到藕花小苑的时候,晏琛已经起了床,正坐在窗畔的卧榻上翘首盼他。见他回来,急忙扶着小案、撑腰起身,步履蹒跚地过来迎接他。

  晏琛今天穿得很好看,浅青的春袄,袄上绣几片疏落的竹叶,怎么看怎么相衬。

  陆桓城微微愣住,竟然感到诧异。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晏琛了,甚至都快忘记晏琛没有怀孕时,其实一直是相当好看的,就像早春的一株秀竹,或者深秋的一杆芦苇。但凡他买的衣裳,晏琛从来不挑不拣,欢喜雀跃地穿在身上,无论素淡鲜艳,总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郎。

  从什么时候起,晏琛慢慢发生了变化?

  变得这样衣着素寡,安静而温顺,活泼的神采随着日益不灵便的身体一同褪去,眉宇间多了不能言说的忧愁,淡淡的,好似暮春晚雨里一抹不甚明朗的天色。

  自从有了孩子,陆桓城每一天都陪着晏琛,看着他腹中孕育的生命逐渐长大。晏琛的身体发生着无数细小的变化,微不足道,却又积沙成塔。漫长的数月过去,枕边的少年究竟被孩子改变了多少,陆桓城竟然一次也没有注意到。

  所谓的习惯成自然,原来是最无情的一句话。

  陆桓城依稀记起,自从进入四月,晏琛就再没换过衣衫样式了。他本就不剩几件合身的衣裳可以穿,便总拿千篇一律的白底宽袄凑合,大抵是觉得自己臃肿的身体已经不再值得认真装扮,于是连撒娇也一并省去了,随意用布料裹一裹,勉强度日,没开口向陆桓城讨过一件新衣裳。

  难得一件浅青的春袄,也被长久地压在箱底,从未拿出来穿过。

  陆桓城问自己,晏琛跟了他半年多,可曾向他要过哪怕一样值钱的东西么?

  没有,一次也没有。

  晏琛好像是不需要那些的,他的眼神从不被琳琅满目的货品点亮,永远给什么拿什么,缺了不闹,少了不讨。就算看过了熠熠生辉的珍宝,那淡泊的欲求里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他眼中的每一缕光芒,或亮或淡,只落在陆桓城身上。

  陆桓城张开双臂,把晏琛满满地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埋头细嗅他幽淡的体香。

  抱得那么紧,抱了那么久。

  ……却总嫌不够。

  他亲吻晏琛的额心,温柔地问:“阿琛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头发也梳齐了,是要做什么?”

  晏琛握拳捶了他一下,眉眼仍是笑盈盈的:“你忘记啦?我们之前说好了,今天,你要带我去拜见母亲的。”

  陆桓城的表情僵住,渐渐就笑不出来了。

  他忘记了。

  被早晨的命案一搅合,他彻底忘了还有如此重要的一桩事。

  但是,眼下他怎能带晏琛出去?

  恶言恶语早已传遍了整座大宅,惟剩藕花小苑这一处净地。出了栅栏门,通往前院那长长的一段路,晏琛要经过多少人身旁?若是哪个不长心的走漏了阿秀的死讯,或者心存故意,再吐出几个难听的字眼……

  还有他善疑的母亲。

  陆母最忌讳妖孽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捕风捉影的异象也深信不疑。阿秀死得本就古怪,藤蔓,花床,七窍流血,侍女再添油加醋鼓吹几句,把妖物作祟的罪名往晏琛头上扣,恐怕晏琛还没踏进门,就会被母亲直接轰出去。

  可是,晏琛还不知道。

  院外已经闹得风雨临门,晏琛依然满心期待地等着见母亲。

  他拘谨地打量着自己,像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母亲的喜好:“桓城,我把最漂亮的袄子翻出来了,从前一次也没穿过,干干净净的,不沾灰。绣纹也清爽,是碧绿的竹叶子。我再带一件披风过去,你看那边,青色的那件……”

  他转身指一指卧榻上搁着的披风,念叨起了婉转的心思:“母亲还不知道我怀孕了吧?要是第一眼就见着我的肚子,她会吓坏的。我得先穿着披风遮一遮,等你说完话,她想看孩子了,我再解开披风给她看……”

  “阿琛,今天……其实……”

  陆桓城欲言又止。

  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既能推脱拜访,又不会伤害晏琛。

  谒见母亲,这是晏琛眼下最在乎的事情。长辈的认可,孩子的名分,样样都在晏琛心头悬了太久。平时他虽不催促,可无形的焦虑一直长久萦绕着,一刻也不曾散去。

  但今天真的不适合。

  母亲忌讳妖物的心疾乃是顽症,多少年都没能痊愈,眼下又在谣言四起的风口浪尖。陆桓城唯恐她听信传言,视晏琛为毒蛇猛兽,歇斯底里地冲上来用力推搡,害晏琛动了胎气。

  晏琛如今的身体,只怕一句狠话说重了都会早产。

  陆桓城这厢还在找托辞,晏琛已从他犹豫难言的表情里看懂了一切。

  今天,仍是不能见母亲吧……

  他还不够好。

  还做不了陆家的媳妇。

  晏琛竭力抿着颤抖的嘴唇,拼命在心里找理由安慰自己。他想,陆桓城做出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的,是他太急,太莽撞,考虑得不周全,掂错了自己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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