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陆母高高扬手,照脸狠狠抽了陆桓城一巴掌。
母亲向来最心疼他,自从陆家出了事,几乎见不得他蹭破一点皮肉,但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力,连陆桓城这般健壮的体格都被扇得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捂着半边脸,直挺地跪在地上。
陆母颤巍巍地站起来,厉声道:“儿子大了,能当家,能做主,陆家人人对你惟命是从,你倒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敢做了!我管不住你,是我没用,我这个当娘的对不起你早逝的父亲,更对不起陆家列祖列宗!从前你不爱读书,爱习武,我由着你去,爱经商,我也由着你去!我信我这个儿子是人中龙凤,天赋异禀,不会走歪门邪道,就由着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没想到今天,你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陆母瘫跪下去,双手抚着陆桓城的脸,凄声哀求:“城儿,你醒一醒,娘求你醒一醒,你是陆家的家主啊!你要是执迷不悟,陆家就会毁于一旦!陆家的先祖,一个个都是在朝堂上风光过的贤臣,你要害得他们死后不得安宁,连牌位也保不住,任人踩踏吗?”
母亲哭得涕泗滂沱,往昔因侍佛而平和的面容此刻五官扭曲、冷静全无。
她悲切地抱着陆桓城,仿佛怀中的宝贝儿子已是一具死尸,佛堂变作灵堂,幢幡变作祭帐,陆家的主心骨被妖孽蛀空了,一切都跟着空了、没了,所有的寄托和期望,通通不复存在了。
陆桓城茫然地跪在地上,觉得周遭太虚幻,像沉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爱上了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着,那个人也爱他,为他怀了孕,快要诞下属于他们的孩子。每一桩都是喜事,值得买上成捆成担的鞭炮,震耳欲聋地燃放一日一夜,让阆州最偏僻的街头巷尾也听见热闹,让闭门不出的老少妇孺也知道陆家喜事逢双。
可预料之中的喜悦去了哪儿?
陆桓城经商七八年,再棘手的意外,再狠毒的算计,他都顺顺当当熬了过来,偏偏就在喜事临门的大好日子里失去了掌控——才隔一夜,这陆家的每个人,从下人到母亲,都像被牢不可破的魔障附了体,无力分辨青红皂白,齐齐换上一副恶毒面孔,指着晏琛怒骂妖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和颜悦色地对母亲道:“娘,我再说一遍,晏琛是怀了身孕,他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你嫡亲的孙儿!这是喜事啊,家家都盼着的喜事!娘,这孩子……难道你不想要、不想抱吗?”
“我们家要不起!我怕遭天谴!”
陆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膝行到案边,把上头一册册佛经全扒下来,护身符似地紧紧抱在怀里,眼泪不断地落在书页上。
她伏低了身体,额头贴地,连连向陆父的亡灵磕头谢罪:“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城儿,让他走了那一趟索命的江北商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好好地做着生意,怎么就给妖精缠上了,蒙了心,失了魂,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城儿,你听娘说,娘求你,娘认认真真地求你……”陆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陆桓城,“娘知道你心软,舍不得那个妖精,还喜欢着他,疼爱着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这不是你的错,是他法力高深,幻境难破,娘不怪你。娘只求你先委屈着自己的这颗心,把情丝念想斩断,狠心赶那妖孽出去。等他离你远了,幻境罩不到你,你自然就会醒了。到时候,哪怕娘不说,你自己也能明辨黑白,不会再接他回来。再往后,娘给你娶一房好媳妇,安分地守着陆家,夫唱妇随,生一个血脉干净的孩子。他肚里那一个不干净,咱们不要了。城儿,你听娘的话,就算娘求你了,求你赶他出去……”
说着,竟当真要给陆桓城磕头。
陆桓城大惊失色,连搀带扶地拉起了母亲,又倒退三步,直挺挺地跪下去,朝她俯身叩首:“娘,阿琛真的不是妖孽,我喜欢他是出于本心,绝非被幻象迷惑。他腹中所怀是我陆家的孙辈,传承着我陆家的血脉。等那孩子生下来,你亲眼见到,一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他……”
话未说完,十几册佛经连同满炉的香灰,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你给我滚出去!”
母亲扫落一桌物什,杯盘碟盏乒乓碎了一地。她指着陆桓城的鼻子,嘶吼道:“滚!带着你那妖孽和鬼胎滚出陆府,自立门户,别来祸害陆家!我陆家不只你一个儿子!桓康尚在,没了你,他照样当得起家!我就当二十五年前白痛一次,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陆桓城落荒而逃,出门时瞅见陆桓康立在外面,心头一惊,却顾不上说话,径自奔出了院门。陆桓康见状,急匆匆追赶上来,大声道:“哥,你就真的那么爱他吗?爱得连母亲也不管了?!”
陆桓城顿住了脚步,沉默地站在那儿,面容沉肃。
“哥,你与娘亲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到了。娘亲最怕妖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如今这副模样,你还要违逆她的意思,继续把晏琛留在府里吗?”
“我能怎么办?还能把他赶去哪儿?”陆桓城猛地转头,“他都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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