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喑哑地问:“孩子呢?母亲不喜欢我,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孩子吗?”
陆桓城不肯放弃,仍守着那个拙劣的谎言,骗他说母亲喜欢他。晏琛听不下去了,他心疼自己,却更心疼陆桓城,仰头吻住了陆桓城的唇,把那些善意的欺瞒都一句句堵回去。
“桓城,别骗我了,我不傻。”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陆桓城肿起的面颊,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母亲不喜欢我,不许你和我在一块儿,你不依,所以被她打了,是不是?这儿疼么?”
陆桓城神情黯然,久未言语,最后沙哑地答了句不疼。
“那……她喜欢我的孩子么?”晏琛期待又畏怯地望着陆桓城,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没等陆桓城回答,他心头泛起了一阵强烈不安,匆匆辩解道,“母亲挑媳妇,总是会严苛一些的。你是她最喜欢的儿子,她嫌我不够好,我以后会改。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有陆家的血,生来就是陆家的人,母亲她……也不喜欢么?”
陆桓城长叹了一口气,把晏琛抱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慰:“阿琛,事情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母亲现在不接受你,不代表今后也不接受。我是她教养出来的,母子连心,爱恨相似,我这样喜欢你,她怎么会不喜欢?她只是观念旧了,放不下一些事情。我们再等等,人心都是肉长的,朝夕相处,自然会有情分,说不定她抱一抱孩子,瞧一瞧你,心就软了,芥蒂也没了呢?”
晏琛不甘心,追问道:“母亲放不下什么?”
“还是从前那一套,门当户对。”陆桓城很是发愁,“阆州高门五六家,适婚的千金小姐十多个,她总希望我娶个名门出身的姑娘回家,催了多少年,还不肯放弃。”
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晏琛听到,却彻底绝望了。
门当户对。
这四个字摆在晏琛面前,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他这一根竹子,化身已不容易,遑论化作女儿身,更不可能变出什么光辉显赫的背景。许多事情他可以争取,唯独这一样,他无能为力。
倘若陆母始终不愿让步,总有一天,陆桓城是要奉父母之命迎娶正妻的。
他呢?他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晏琛的脊梁早已软了,是泥搭的,纸糊的,狠不下一颗心与陆桓城恩断义绝。没有陆桓城施舍的疼爱,他根本一天也活不下去——他想留在陆家,没名没分也愿意,哪怕陆桓城大半的时间与关爱都分给了别家的姑娘,能给他留下那么一点点……也是好的。
晏琛控制不住地想象着那一天的景象。府外张灯结彩,府内喜字成双。前院的主屋是属于正室的,他没有资格进去,里头的卧床铺平了锦褥喜帐,摆满了瓜果珍馐。大红花轿抬进府里,撒糖童子嬉笑欢闹,陆桓城与一个陌生姑娘拜了堂,又饮下合卺酒。他躲在见不得人的小苑里,独守空床,泪湿枕巾,彻夜彻夜地难以入眠……
可是,陆桓城不在身边。
那一晚的陆桓城不是他的,往后的许多夜晚,陆桓城也不是他的。他要学着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偏房,在正房媳妇瞧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地向陆桓城讨取一点疼爱。
再也不能独占这个男人,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他怀里撒娇。
晏琛的情感太脆弱了,一思及这样的事,心口便针扎般地刺痛,腹内猛烈绞紧,他尖锐地哭喊了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歪斜着就往地上栽。陆桓城没料到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会把他刺激成这样,慌忙扔了油纸伞,伸出胳膊抱住他,把颤抖的少年搂进怀里,亲吻着额心,求他别怕。
肚里翻来覆去地疯闹,晏琛疼出一身冷汗,细密的雨丝淋在脸上,面孔尽湿,睫毛尖儿沾着晶亮的水露。
他那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望着陆桓城,又扯他的衣襟,恳求道:“桓城,你娶了妻,就纳我作妾吧。我留在这个院子里,悄悄当你的偏房,帮你养孩子,不出去走动。你想起我了,就抽空来瞧一眼,留一个晚上……我不争的,不争名分,也不争宠爱,要是这院子容不下我,我还可以……还可以……”
还可以躲回竹子里,与从前一样不声不响。你想见我了,唤一声,我便挑一个没人的时候,悄悄出来陪你。
“桓城,你去告诉母亲,说我不能没有你……一天也不能没有你……”
晏琛哭得哆嗦,像个孩子似地抽噎、打嗝。
陆桓城牢牢抱着他,终于明白晏琛对他移情别恋的畏惧已经强烈到了不能提、不能想的地步。他不知要给予怎样的慰藉才能免除恐惧,只反复地道:“别怕,阿琛别怕。这亲事从我二十岁那年开始提,到现在五年了,从来没成过。我若有意娶妻,哪里会拖到今天?我在等你呢,等阿琛来找我,做我的媳妇,陪我过下半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但这远远不够,时时念、天天说也不够。
晏琛要的根本不是安慰。
陆桓城知道,他欠晏琛一个承诺,一个公开的、不能被轻易推翻的承诺,就像一对极深的烙印,证明彼此之间存在不可破除的契约——所以晏琛才格外在乎母亲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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