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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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疾雨暴风,电闪雷鸣,那座小院破陋得摇摇欲坠。阿琛从前连独睡都不敢,总要他抱着,哄着,如今一个人在黑屋子里睡,会受多大的惊吓?

  他做了什么?

  他扮演一个心狠手辣的同谋,亲自把晏琛撵出家门,赶去了那样的地方,以至恨起阿玄来,也恨得心虚,恨得无力。

  陆桓城眼眶发热,快要忍不住落泪。晏琛哀凄的惨叫声在耳畔盘桓,直扎心窝,像是染了重疾,也像风寒侵体。他得尽快赶过去,把人接回家,十几层锦褥裹着,十几道帷幔护着,请最好的大夫日夜照看,从今往后一辈子,都捧在手心里疼宠。

  ——如果来得及。

  但还没迈出门槛,他就被阿玄一句冰冷的话钉住了脚步。

  “省省吧,晏琛的命……已经救不回来了。”

  陆桓城心中大骇,止步回头,惊惧地盯着阿玄:“你说什么?!”

  阿玄失笑,身后长尾绕上了手腕,柔软地摆动着:“陆大少爷,你有没有想过,晏琛一没断腿,二没断脚,为什么整整五天过去,还是走不出我的红绳障?”

  陆桓城木愣地看着阿玄,那狸妖眯起一双狡黠的眼,唇边漾开了一抹恶劣的笑。

  “因为……他真的是一株成精的草木啊。”

  耳边忽然嗡的一声,屏蔽了所有声音。

  心脏胡乱地跳动,扯断筋,绷断血管,绞出大股淋漓的鲜血,灌满了胸腔。

  晏琛是一株成精的草木,而那处院子……没有暖阳,也没有活水。

  整整五天。

  陆桓城不敢再听,他知道后面必定还跟着更可怕的话,将要打碎他仅存的一点幻想,每一个字他都承受不起。他想落荒而逃,假装一切还有补救之机,但双脚被牢牢钉住了,一步也迈不动。

  视野里,充满了阿玄放肆的笑容。

  “晏琛是一根竹。”那个声音残忍地说,“书房西窗旁,被你亲手挖断的一根竹。”

  今夜最响的一声惊雷,炸开在陆桓城耳畔。他一瞬间面如灰土,眼眶里悬垂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这是春末夏初的一场雨,不似春霖细润,也不似夏雨爽快。它无休无止地下了一整天,急过,缓过,临到歇止,又聚一个更猛的浪头扑回来。白亮亮的闪电接连劈穿天际,水流哗哗漫过街巷,积没了门前的台阶。

  阆州风雨飘摇,家家户户闭扉关窗,飘盆接漏。城边不结实的屋舍倾垮了好几间,像一条断裂的鱼脊骨。

  长街昏灰而幽暗,一架红漆青帐的马车冒雨前行。滚轮浸水,带起涟涟小浪,马蹄踏滑,犹如曳引着千斤的重物,不进反退。

  陆桓城的心有多急,它就走得有多慢。

  车顶盖着一层挡雨油布,出门时太匆忙,未及掩紧,经过城门时被呼啸的疾风撕作了两半,高扬纷飞,猎猎作响。狂风迎面逆吹,猛地掀开遮帘,潇潇雨水倒灌而入,洒湿了一席香褥软枕,徒留一团沉甸甸的湿絮。

  陆桓城回头看了一眼,不禁眉头紧锁。

  他要赶着去接晏琛回家,这些褥枕与软垫都是备给晏琛暖身用的,如今被雨水淋得湿透,自然不能再用了,只余四面光溜溜的车壁,还能勉强挡一挡风雨。

  怕是要委屈阿琛一阵子,辛苦熬过这一段颠簸的路途,等回到家中,才有香汤沐浴,绒氅裹身。他会亲自把人抱回藕花小苑的大床,垂落纱帐,相拥着说上一整夜的歉疚。

  再冷的身子,也能慢慢暖和起来。

  会结束的。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误会了,不是么?他还好好的,晏琛必然也好好的,正在偏僻的小院里等着他。今晚是一道关卡,或许会被泪水浸满,蓄了几宿的苦痛霍然破碎,晏琛会在他怀里哭到晕厥。可明早的日头一升起来,生活会重归平静,依然与从前一样无波无澜。

  他愿意成倍成倍地偿还这五天,陪晏琛五十天,五百天……疼爱一辈子,信任一辈子,再不说一句狠话,不舍得给一个冷眼。

  还要仔细照顾竹庭,让那千竿玉青摇风而生,不受缺水、缺阳之苦。

  求你。

  求你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陆桓城不知道自己能求谁,他所求太多,甚至是一条命,于是他向头顶静默的万千神明祈祷,不惜以性命为祭,求他们降下恩赐,许他忏悔、弥补。

  可惜早已太晚。

  马车驶入杉林,碾压过被狂风刮断的横枝乱叶,一路摇晃着艰难穿梭。行至小院前遥遥十数丈处,陆桓城忽然脸色大变,险些坠下马背。

  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极小的孩子,扯着嘹亮的嗓门撕心裂肺地哭。哭声穿透了风雨,楚楚可怜地打着颤儿,带着一点疲倦的嘶哑。时而哭嗝乍起,暂断了声响,却不停不休,很快再度从微弱哭到了尖利。

  他哭得太孤单,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惊雷炸破天空的时候,连七八岁的童子都躲在母亲怀里嚎啕,可笋儿仅有一只冰冷的襁褓。他才出生几个时辰,哭哑了嗓子,身旁明明睡着最爱他的人,那个人却不能动,抱不了他,更安抚不了他。

  陆桓城一听见孩子惨烈的啼哭,几乎要疯掉。

  他用力一甩马鞭,冲至院门几丈远处,狠狠地拉缰、跃马,不等马车停下,便已抓起油纸灯笼奔入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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