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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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一盏茶过后,陆霖带着晏琛的口信回来了。

  他爬上床,攀住陆桓城的肩膀,仰起脖子凑到他耳边,大声道:“竹子爹爹说,他也爱你,每一天都爱你!”

  陆桓城的呼吸骤然转急。

  像被措手不及地抛进了蜜浆融成的沼泽里,甘愿深陷,甘愿溺毙。

  他拥住孩子,用力贴紧了那粉嫩的脸颊。

  陆霖终于发觉了那种不可名状的改变究竟是什么。

  是距离。

  两位爹爹依然不能见面,可无形中的鹊桥已经一尺一尺搭了起来。他们离得比从前近了,陆霖的左手与右手向两边展开,似乎可以同时牵到他们,不论睡在谁怀里,他都觉得安稳而圆满。

  陆霖午后会去佛堂陪祖母一会儿,回来时,总能看到陆桓城在庭院里对竹低语,眼里满是浓稠的宠爱。或者立于案前,铺纸研墨,亲笔绘一竿西窗竹,再绘上倚竹而笑的少年郎,旁书一个“琛”字。

  陆霖第一次瞧见,便认出了画中之人。

  因为他们生得实在肖似。

  再后来,四岁的陆霖学会了背诗。

  总是木头爹爹先教一句,要他入竹背给竹子爹爹听,竹子爹爹再教下一句,要他出来背给木头爹爹听。这方式新鲜,陆霖格外喜欢,故而乐此不疲,竹里竹外来回奔波,把一篇篇诗词记得滚瓜烂熟。

  孩童时不解诗意,若干年后长大了才明白,当时他背的……每一首都是情诗。

  两位爹爹想互诉衷肠,又在意他心智未开,便默契地想了一个诵诗的法子,请小小的他做红娘,做月老,做那搭桥的鹊儿,将思念与爱慕带到竹壁另一边的世界去。

  岁近年关,阆州落了一场绵延五天的大雪。

  它没日没夜地飘洒,城郭内外积雪没膝,野郊林木折枝无数。陆桓城担心重雪会压断晏琛的枝叶,不敢稍有疏忽,夜间总是浅眠,隔一个时辰便醒来一次,披上氅子出门,为晏琛摇碎积雪。

  腊月二十九那天早上,雪霁天晴,碧空如洗。

  苍玉轩新贴了一对楹联,赤底金粉,是最喜庆的颜色。房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夜里点亮,将碧竹映作了暖红。凛冽的寒气里,苍苔小池结起一层厚冰,而屋内案几上,薄胎小瓶斜插腊梅几枝。

  陆桓城晨起开窗,视野所及之处屋瓦、青砖茫茫覆白,唯有一竿青竹傲立雪中,显出难得的青翠来。

  这是他的竹。

  三百年,三百个寒冬,他的阿琛不知傲视过多少风霜,却一直谦卑地居留在尘世边缘。他区区一介过客,何德何能,竟有幸受了晏琛的青睐,得以做他这一世的夫君。

  陆桓城回过头,看着床褥里陆霖红扑扑的小脸。

  甚至……还生了一个孩子。

  他推门出去,绕至西窗前,手指寸寸抚过竹壁,闭眸倾身,赠给了晏琛一记亲吻。

  “阿琛,要过年了,你早些回来,好不好?”

  青竹不语。

  但陆桓城知道,晏琛一定听见了。

  第五十八章 团圆

  第二日是大年三十,旧岁换新岁,该要祭祖、守夜、阖家团圆,热热闹闹地欢腾一回。陆霖一大早就被父亲裹成了一只胖墩墩的红柿子,头戴小绒帽,胸挂长命锁,精神十足,跟个炸翻天的炮仗似地在竹庭里窜来窜去。

  “竹子爹爹,要过年啦!”

  他雀跃欢呼,在雪地里踩出了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陆桓城提着一只小灯笼从屋里出来,见陆霖这么兴奋,摇头笑了笑,转身走向晏琛,把手中的小灯笼挂到了竹枝上。

  “阿琛,今天是除夕,家里要忙的事情太多。下午祭祖,晚上吃团圆饭,我和笋儿得一直留在前院。这小灯笼是笋儿拿浆糊和瓦当纸一圈一圈粘的,说是拿给你做贺礼。你先留着它,等我们晚上吃完了团圆饭……就回来陪你守岁。”

  他拨了拨小灯笼,流苏轻晃,柔软地从指间滑过。

  在陆霖出生以前,陆家逢年过节一直称不上真正的喜庆,大抵是因为人丁稀薄,对比之下,费心粉饰的热闹就显得虚假,索性一切从简,例行公事地遵照习俗了事。

  但陆霖出生后,家里四口人竟有幸凑得一个三代同堂,可谓天降鸿禧、百福具臻。陆母心里欢悦,说这是子嗣绵延的好兆头,不肯再敷衍着过年,凡事都要亲自操办,贴联、鸣锣、击鼓、燃鞭……年年闹到元宵方歇。

  除夕夜里摆家宴,肴膳一十八品,馔玉炊金、饱食珍馐。

  陆霖坐在奶奶膝上,手握一把小勺子喝银鱼豆腐羹。陆母慈爱地看着孙子,一边为他擦嘴,一边为他夹菜,小碗里堆满了鲜鱼嫩肉。陆霖吃不掉,撅着小嘴望向陆桓城求救,陆桓城笑了笑,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继续与二弟陆桓康饮酒聊天。今年生意红火,他有意来年向南边拓展木料商路,便劝说陆桓康暂且搁下功名,试着随他走一段商途。

  他身旁的位置摆着一副碗筷,是留给晏琛的。

  小火炉烫热美酒,斟半盏,空盘以待,年年皆如是。

  陆霖在他眼皮底下公然捣蛋,偷偷抓起一块嫩鱼,蘸足汤汁,趁着大家不注意甩到了二叔面前。桌子底下立刻探出一只猫爪,配合默契,把鱼肉扒拉走了。

  陆桓城不动声色地看着,等到陆霖故技重施,突然干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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