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瘦喜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天空气湿润,雾锁东南,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的梅雨。下的时间长了,聚在地上,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河。
千晴口中流出汩汩的鲜血,掺在小河中,稀释成一丝一丝的红线。
那一次瘦喜还以为他们不可能活过第二天。
然而两人性命比伏龙还要顽强,没过几日瘸着腿又走上街。
瘦喜本以为经过这次痛打,千晴会收敛一些。
直到日后许久,瘦喜偶然听说,千晴已经将那天殴打他们的乞丐一个个揪出来,用各种手段,折腾得他们死去活来。
那时瘦喜才知道,千晴一点也没有收敛。
自己担心两人会不会被打死的时候,千晴正默默的记忆着每一个殴打自己的乞丐的面孔。他是那样的倔强、狠辣,像是一头隐藏在暗处的狼,伺机等待,绝不肯吃一点亏。
那时千晴才十二岁。
后来两人遇到柳管家。
柳管家说他们有开脉的资质,虽不知柳管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最后两人皆被他捡回临家庄,待日后开脉,由少庄主定夺二人命运。
在临家庄的这几年,千晴性格愈加桀骜不驯,经常惹得柳管事大发雷霆。可瘦喜已经不再拘束千晴。
因为千晴的怪病越来越难以控制,到如今几乎是每隔五天,就会头痛一次。
痛到千晴会说:
“不知还有多久好活。”
瘦喜也怀疑,这样剧烈的疼痛下,人究竟能忍耐多久。
正想着事,瘦喜突然见到一只吐丝的蜘蛛从自己下巴滑了下来,落在眼前。一人一蛛相互对视,瘦喜鼓起脸颊,用力一吹,将那蜘蛛吹到远处,方才松腿,落在地上。
他打开门窗,一个黑影钻了进来。除了千晴,还能有谁?
放千晴进来后,瘦喜迅速关上门,问:“你又做什么?”
千晴笑着指了指怀里的圆坛,拔开塞子,轻轻摇晃。
不用千晴说,瘦喜也知道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千晴毫不客气,自己坐下后,倒了一杯酒水,放到瘦喜面前,说:“从曾记酒馆带回来的,幸而没被打碎。”
瘦喜拿起酒杯默默饮下,二人沉默良久,而后近似同时开口。
“明日……”
“庄主……”
后又同时停住。
千晴笑了一声,替瘦喜满了酒,自顾自抢先说道:“明日庄主归来,你我随柳管事去东面拜见,顺利的话第三日就可参加开脉大典。尽管柳管事说你我二人皆有修仙的资质。可不开脉,谁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瘦喜点头,他沉吟良久,道:“此次开脉,若你我皆有仙缘,倒也罢了。若一幸一败,从此二人再无相见可能。”
众所周知,开脉乃是踏入仙途第一步。将可能有开脉资质的弟子置于充满灵气的空间中,运用正梧洲特殊手段,引灵气入凡人体内。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灵气从头顶浇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开脉点,表示能够容纳的灵力的多少。
千晴与瘦喜二人之所以能以乞儿之身,被柳管家带回临家庄,也是因为两人表现出的一种可能开脉的资质。
待庄主归来,二人将会与四面八方前来的群英俊杰一同,参加开脉大典。
若资质下等,可为少主做奴仆,护养仙物宝器;若资质中等,可进临家庄东界修行;若资质上等,便可由各位少主挑选,成为少主的伴君,享受与庄主之子几无差别的待遇。
但若无法开脉,他人倒还好说,像千晴与瘦喜这种不是从小长在临家庄的闲人,定然没有颜面再在临家庄待下去。
千晴撑住下巴,道:“此言有理。然则,这种天注定的事情,待那一天知道结果,就非要我和你从此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不可?“
“自然。”瘦喜略抬起眼,看着千晴,认真道,“天命难违。千晴,你该看清楚了。有些事情,并非你我能够左右,也非你我能够逃避的了的。”
千晴冷笑一声,仰头将酒饮尽,终究没再说话。
第二日千晴与瘦喜仔细净身,一直等到傍晚,才被柳管事叫去参拜庄主。
两人身上穿着极为名贵华丽的丝衣,足着锦履,束发高梳。踏出门去,与柳管事并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柳管家此刻脖颈僵硬,显然十分紧张。他刻意仔细打量千晴,见他衣着洁净,没有不妥之处,点点头,又板起脸孔说:
“千晴,一会儿带你去参见庄主,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掉以轻心,言行举止轻浮不妥,否则我绝不轻饶你。瘦喜,你也听见了?”
瘦喜拱手称是,千晴拉长音‘嗯’了一声,待柳管事眼瞪过来,方才道:“我懂得分寸。”
“你懂分寸,世上就再没有不讲分寸之人。”
临家庄占地广阔,一片巨大的青湖几乎将庄子隔成两半,下人住在西界,平日由柳管事看管,未经允许,不得越过青湖。庄主则是住在东界。此刻,东侧的几位奴仆带领他们跨过湖岸,朝东界走去。
领首的男奴细声细气,对柳管家说道:“庄主正在与少主用晚膳,劳累你们几个等候一会儿,待庄主想起,就来召见你们。柳管家,今日以后,这两位公子就住在东界,免得大典前慌慌张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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