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的过,一开始巧娘还会问万俟镜有没有回来,等到天气越来越冷,天空开始飘雪,巧娘终于不问了,每每见到万俟驷来便是浅浅的笑,然后为他准备一桌酒菜。
“驷爷你常年走南闯北,这一双腿倒是用的比鱼尾更加勤快呢……”
万俟驷笑笑,往桌下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吃分肢草吃的太多,曾经有一段时间下半身都似感觉不到一般,日日夜夜都是麻木的痛……但终究还是因为太眷恋这广阔的世界所以生生忍住了。现在就连喝酒都不会再变回去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真的变不回鱼尾了吧……”
巧娘点点头,继续温婉的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绢布,默默的绣着什么。
两人便在这漫天的飞雪的茅屋檐下,围着这一桌酒菜,傍边的红泥小炉温着酒,酒香伴着轻轻的“咕嘟”声飘散四周,任由时光慢慢的溜走。
“大半辈子都在水下,”巧娘手里的绣花针熟练的进出布面,很快一个人面人身鱼尾的小孩儿的雏形就跃然其上,看着那翠色的双目,应该是万俟镜不假,“这一到陆地上来了,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有时候便想着,与其这样,倒不如回水下好了。”
万俟驷笑道。
“天下之大,便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生随意就好,”他说完了,偷眼看巧娘,发现后者依然专注在手里的绣样,心里于是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下去,“若是你觉得身子好些了,我便带你去集市,那里有很多好玩意……或者去大好的山川古迹,哪怕街头市井……”
巧娘默默听着,听着万俟驷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的奇闻轶事,还有风土人情,安静的听他讲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没有机会去踏足感受的另一个世界。
所以她只是默默的听着,一如既往,脸上带着恬淡的笑——那只一眼便醉了万俟驷一生的笑。
“驷爷,我知道,你对我好。”
万俟驷本在高谈阔论,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等他知道巧娘在说什么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红了眼眶。
“你……”
巧娘依旧是温婉的笑,手不停,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小鲛人就在她手下活灵活现的诞生。
“一别三十载……转眼我都是这花甲之年的老妪了,”巧娘声音细微,不仔细听便会以为是风声,“驷爷这一生厚爱,巧娘我是无以为报了……只愿来生,平安顺遂。”
万俟驷听这话,一滴泪猛的砸向桌面,瞬间化珠,跌落地面……
“怪我执着,怪我贪嗔……只愿来生,不用日日服用这抽筋错骨的分肢草,便能生来就拥有这一双腿。”然后还能遇见你,继而守你,护你。
他这一辈子,只不过一个“痴”字而已。
巧娘终于勾勒完最后这一针,仔细收好线头,就着廊下的油灯仔细的看。
“驷爷帮我看看,这图,可有缺陷,”她将手里的绢布从撑子上取下,递给万俟驷,“上了岁数便经常看不清这针脚齐整……”
万俟驷细细端详,然后用手轻轻拂过那小小的鲛人。
“很好,很好……”他喃喃的说。
巧娘听到这两声“很好”,整个人突然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明朗笑容。
她抬脸看向那明月,常年不见天日所以格外白皙的面庞没有一丝的皱纹,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烁着灼灼的光华,整个人突然像那二八年华的青葱少女一般夺目——就如同四十年前……
万俟驷竟然看痴了。
“驷爷为了建造这间房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我这么坐着也觉不着冷,恐怕这屋子四周地下早都铺上暗道埋上炭火了吧……”
万俟驷一愣,随即想到巧娘一直冰雪聪明,见天下这么大雪,房子四周却落雪即化,自然能猜出。
“驷爷,真的是很细心的人呢,只不过没人有这个福气享受了……”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驷爷便不用这么浪费了……”
万俟驷看向巧娘,后者却依然是一副宛若少女般眉眼灼灼其华……
半月后,巧娘没了。
……
万俟驷在料理完巧娘的后事以后便差人推平了这处茅屋。
他曾想着自己在巧娘走后便在此处了此余生,但是他终究和万俟镜是不同的——他无法忍受这屋里点点滴滴关于巧娘的回忆印记。
抱着巧娘骨灰的万俟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默默吹着海风静静的想着。
他似乎一瞬间便明白了万俟镜的心情。
不知道万俟镜对于周傕与自己这半年时间是如何看待……
因为万俟驷他毕竟默默守护了巧娘六十年。
对于有的人来说,爱情是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但对于万俟驷来说,在一边默默的守护也未尝不是爱恋的方式,两者其实并无区别。
他突然开始同情起万俟镜来。
他想起瞎了一只眼但是好歹捡回一条命的蟹族两个月前与他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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