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跟他老婆还有丫头藏在犄角旮旯里,没搭话。刘成心里挺不好受的,他心里很清楚老三为老刘家付出太多太多了。从二三十年的手足情谊来讲,他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但是,理智上,他非常清楚,他们家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老三除了硬抗过去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偌大的a市有几个人能硬抗过去呢?
如果是其他病还好说,可是瘟疫是会传染的啊,他女儿还这么小,如果感染瘟疫只有死路一条,他和他老婆身体也不是鼎好的,如果一不小心被传染了,也难逃一死。还有老头子和姆妈……
刘成老婆悄悄拐了拐他,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半点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以前刘川能拿粮食物资回来还好说,现在他倒下了,家里最大的生活来源就是他们两口子在外面做苦工换的那三五斤陈粮,偏偏家里做饭的是不事生产的大嫂,他们两口子每天累死累活的,吃自己挣回来的粮食还要看人脸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妞妞在家可是亲眼看到大嫂悄悄拿家里的东西给林子加餐,不给她吃还骂她赔钱货,凭什么?!生个儿子就了不起吗?
凭什么他们两口子累死不累活挣回来的东西,自己的孩子不能吃?他们这么辛苦还有意思吗?她没有刘川那么大度,她没办法不去计较这些。
语气被这个家拖死,他们还不如分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刘父暴怒道。
刘母站在一边抹眼泪,心里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苍凉,整个人佝偻着,脸色蜡黄蜡黄的散发着暮色颓唐的气息,仿佛行将就木。
大嫂不为所动,依然哭天抢地,大嗓子嚎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听见她的委屈。两个孩子被吓坏了,纷纷大哭起来。
“……刘川他根本就好不了,爸,你要我们所有人给他一个人陪葬吗?林林和妞妞还那么小,你怎么就忍心啊……呜呜呜,他们可是你的亲孙子亲孙女啊……是你们老刘家的命根子啊……”
刘老爷子看了眼刘川的小卧室,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刘成老婆见老爷子动摇了,悄悄用力推了一下刘成,刘成脚下小小踉跄一下站了出来,客厅本来就小的可怜,他这么一动作,一下就站到了客厅中央。
“你又有什么屁要放?”刘父瞪着眼睛骂道。
刘成回头看一眼他老婆,看着他老婆红红的眼圈和女儿瘦小怯懦的身子,只得硬着头皮道:“爸,妞妞的病才好没多久,身体虚得很,我怕老三把她给传染了,想搬出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刘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嫂瞬间慌神了,现在家里的主要生活来源就是刘成夫妇每天挣的工分,如果他们搬走了,那她和她儿子就更没活路了。
“二哥,二嫂,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呢?”这段时间刘成夫妇一直在闹分家,她心里早就盘算过了,如果没了他们两口子挣的那些工分,光靠公公婆婆和她做的那点子弓箭,一天顶多就换个一两斤陈粮,够谁吃?如果不跟二老在一起过活,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小拖油瓶,日子更没法过。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能没数?
“爸,你不能为了刘川一个人看着我们所有人去死啊……爸……”
刘父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爆仗般的脾气仿佛刹那间消磨殆尽,干裂的双唇不断的颤抖着,最终发出如撕裂破布般嘶哑难听的声音:“老二,如果老三搬出去,你们还要不要分家?”
刘成看了眼自己老婆,又看了眼风烛残年的父母,暗恨自己没本事,咬了咬牙道:“老三搬出去,大嫂出去干活,我们就留下。”
刘成老婆心里止不住失望,但到底没说什么。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大嫂身上。大嫂暗恨刘成两口子给她设圈套,但还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我去干活,我明天就跟妞妞她妈一块儿去调浆。”
“你们不能这么没良心,你们不能就这么看着老三去死啊……”刘母突然纵声大哭起来,灭顶的痛苦将这位年迈的母亲淹没。
刘父心里也非常难受,叹息道:“……这就是他的命,命不好怨不得谁啊……都怪这贼老天啊,怎么就不肯让人过两天安生日子呢?”
刘父的眼圈也红了,然而,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与全家人一起陪葬的苦楚放在天平上,天平将往哪边倾斜不言而喻。
是夜,刘川尚未从昏迷中醒来,就被家人抬到了小区外的临时收容站里。临时沿街搭建的帐篷里住满了瘟疫病人,刘成和刘父把瘦得只剩下一把筋的刘川抬到紧挨门口的空位上,忙不迭的从帐篷里夺路而逃。
刘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眼底印着的是父亲和二哥落荒而逃的背影,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底滑下一滴冰冷的泪珠。
饥饿,疾病,背叛带来的痛苦,死亡带来的绝望,如一把锋利刀子,不断的分割着刘川的灵魂。
隐忍、善良、正直……刘川身上所有美好的品质一点点在收容所地狱般的生活中被消磨殆尽。
生命比想象的更脆弱,也比想象的更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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