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天门中抓到上真派的细作,事情只有四个人知晓,一是天萝,二是原来专管门中刑罚的青龙堂主文伯,三是当年的行刑之人,四便是他自己。
后来文伯与行刑人皆死于自己手下,那两个人中,无论谁是庄九遥那方的人,都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尽管当时庄九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黄口小儿。
寻洛忽地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接到刺杀命令,刺杀失败被追杀,而后跳下断崖,活下来又重回天门,他在里头,究竟有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又或者,他只是那个无辜的,在内斗中差一点被误杀的棋子王爷罢了。
寻洛忽地便乱了,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也不是生气愤怒,若非要说,只是有些……害怕。
这么久以来,庄九遥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是天门里的刺客,知道他的整个成长过程,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自己在他面前完全透明,而他对自己则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关键是,这深渊于自己来说,还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是……难以启齿的一切,溃烂的内里,原来早皆赤/裸地任人瞧遍了,可自己竟未发现。
类似羞耻的感受带来的痛意顿时击中了他。
若是其他人便罢了。
可他是庄九遥。
不是没有猜测过,他许是什么王侯将相之子,只是也未曾想到,他会是引发天门内乱的那根导/火/索。
其实这些皆已不重要了,万般思绪奔腾过境之后他想的只是,这么久的时间里,他看着满手血腥的自己,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态?
为了将自己纳入他的阵营么?
“阿寻……”庄九遥又喊了一声。
寻洛笑了笑,问:“庄九遥,不,蜀王殿下,您见我挣扎时,会不会觉得像是在看好戏?”
没等庄九遥回答,他又敛了表情,淡淡地问:“微臣乏了,能否劳驾王爷指指安排好的屋子?”
庄九遥怔怔,末了还是喊了一声:“宁儿!”
庄宁儿带着个丫头应声而出,那小丫头接过了寻洛手下的包袱,寻洛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如常行礼告了退。
他身后的庄九遥立在原地,脸上阴晴莫测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公子?”庄宁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庄九遥掐了掐自己指节,笑了一笑:“我是真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我以为他本该有些猜测的。”
庄宁儿咬了咬唇:“我觉得……能理解。毕竟你俩皆来路不明,可是如今一下子晓得了,原来你一直清楚他的底细,可他对你一无所知。”
“不完全是。”庄九遥放开缴在一起的双手,指节泛了白,轻声道,“他应该是想到天萝了。”
他自嘲一笑:“我心思这般深重,连自个儿喜欢的人也骗,可不是不值得信任么?”
寻洛回了房,又发了一回呆,枯坐了一整天,心里那点仓惶也渐渐散了。
庄九遥便是蜀王,这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尚在情理之中。他忍着不适,深究了一番内心,发现自己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还真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不算上自己与他之间越了界的那些,庄九遥的行为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他的确救了自己。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今的局面,他并不傻,自然看得通透。
萧渊年事已高,江湖里头又乱,天门早已不仅仅听命于他一人了。现任门主想必是正打着萧渊的旗号,在几个皇子中间徘徊,每个人身边都借着各种正大光明的理由,安插了自己这样的人。
必然还有更多人是在暗中。
毕竟天门的存在说到底,始终是见不得人的。
只等最后大势一定,其他旗帜跟着随时倒戈。
如此一来便每一方都能把得住。
养虎为患的萧渊,似乎还一点也未曾意识到,他散出去的爪牙,实际上并不听他的话。
一直忖至当下的状况,寻洛想着,若最后的任务是杀了庄九遥,那自己的剑尖必然是不会对着他的。
了不起是一死。
可自己死了之后呢,自己死了庄九遥便能活了么?
想至此处他自嘲地一笑,庄九遥的心思,似乎用不着自己替他担心这些。
要保全他自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只剩两条看似错开的路可走:一是庄九遥自己上位;或者,灭了天门。
入了夜已久,寻洛还和衣靠在榻上,门忽地响了一声。
他坐起身来抓紧了剑,同时翻身落地,悄无声息藏在了榻边。稍微等了一会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他猛地起身,却见到是庄九遥提着一壶酒进来了。
寻洛心头一松,放下剑,却又立时不自在起来,因而只淡淡地看着他,没什么表示。
庄九遥似乎是喝醉了,回头将门掩上,又转向他,眼神迷蒙地笑:“阿寻?是阿寻么?”
他说着便踉跄了过来,手里酒壶一晃一晃的,像是随时就要掉落。
眼见着他要摔倒,寻洛伸手揽了一把。庄九遥便顺势靠上他肩头,将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喃喃道:“阿寻,寻洛,寻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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