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沉睡了大半年,他身体仍旧显得十分有力,只是遍布着各种伤痕,新的旧的,时间最近的是不到一年前落下的,皆已长成了纹理的一部分。
木桶里的水果然有药香,跟平日里庄九遥身上的有些像。寻洛泡了会儿,闭上眼睛,突觉心脏变得熨帖起来。
似乎是元气大伤后的遗症,说不上是旧伤未愈,可的确是赶不上从前了。也不知是身体在疲惫,还是哪里觉得不对。这一天其实什么也没做,他竟觉得昏沉起来。
昏沉之外有一线思绪,吊着名为惧怕的心情。
他怕自己会耽于这种带着药香的舒适。
水渐渐凉下去,他理好衣物起身。绕出屏风,见庄九遥正提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剪刀,认真地在剪烛花。
他侧脸瞧上去十分柔和,连略显得坚硬的下颌也不再冷漠,寻洛怔了一下,忽地听他道:“结了好看的烛花,怕是迎了贵客呢。”
寻洛不说话,行至他对面坐下来。二人中间隔着几案,寻洛看着那渐渐变亮的烛光,似乎发起了呆。
庄九遥看着他,目光从深邃的眼睛落到高挺的鼻梁,又从线条几弯的薄唇落到敞开的胸口,而后及时止住了。再移上去,正好撞见寻洛平静的眼神。
被发现了他也不掩藏,只坦然地笑:“好景色。”
寻洛并不扭捏,抹去了些面上始终带着的漠然,甚至勾了勾嘴角。末了突然道:“我可能得跟你道别了。”
“咱们江湖中人,要走直接走,还用得着说么?”庄九遥漫不经心地放下剪子,寻洛没有表示,他又笑,“既然你先开口了,我便不告诉你我也得走了。”
“过了初一再走。”寻洛没理会他的玩笑,一板一眼地,像是在命令,“你这次不用藏到烟花之地,也不必找个破庙看风景了。就待在这客栈里,我守着你。”
分明是极动人的话,换个人能说得缠绵深情了,寻洛说出来却是极严肃正经的口气,声线平平不起波澜,惹不起一点绮靡的遐想来。
庄九遥无奈,却仍旧吊儿郎当地笑:“见了我那样子,可是要负责的。你已见过一次,再见一次就要负两次责了。”
寻洛又笑,表情竟称得上柔和,没等庄九遥看清,他已起身:“睡吧。”
月如钩,蟾光落地成霜。
方才水桶里的药粉似乎是有安神作用,寻洛很快便睡得熟了,呼吸绵长悠远。
已是夜半,万籁俱寂。本该熟睡着的庄九遥悄悄起了身,借着月光细细看了他片刻,而后从枕后摸出了一把柳叶短剑来。
那剑鞘呈玄色,材质与寻洛的长剑别无二致。庄九遥轻轻拔出剑身,刃口的光华,竟比月色还要寒上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折梅未逢驿使,也不用寄与任何人,因为梅寄就是那陇头的一枝寒春。
哦哟哦哟怎么突然文艺了呀?!嘛嘛嘛吃早餐去啦~
庄九遥我告诉你,你这就是骚扰!骚扰!!
第12章 唯剩雨声
他下榻从包袱中摸出个酒盅来,随手掀开自己里衣的衣襟,一扬手,毫不迟疑朝心口扎去。血顺着剑身流下来,滴滴答答,很快接了半盅。
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若是寻洛醒着,还能看得见他眼里的几分痛快之色。
见血接得差不多了,他顺手给自己点了穴止血,又俯下身子,点了寻洛喉咙下方一下,捏住他的下巴,将那血喂给他。
待收拾好了剑与酒盅,又将几案上的半碗淡粗茶水给他灌了下去。
而后他轻手轻脚上了榻,月光依然平静,像是方才的一幕全是虚妄。
呼吸仍旧绵长,寻洛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背对着庄九遥。森森的睫毛颤动几下,而后微微张开了眼睛。
那水中的迷药也许是能迷倒武林高手,可对他来说,若他不愿,便真的算不得什么。
嘴里血的味道被茶水冲淡了,只剩一点清苦的咸腥气息若有若无着,缠绕在他舌端与鼻尖。
为什么不制止他呢?
是因为笃定他不会害自己,还是因为即使他的确要害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寻洛难得深究一次自己的内心,却看不透那情绪。
他只是茫然地想,心头血,那短剑刺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比蛊毒发作好受一些。
天色将晓,寻洛已起身。
这一日倒是无事,他洗漱完了庄九遥还在睡,便一个人坐在几案边,手指蘸着茶水在那桌面上乱画起来。
待得听见旁边门响,他想要起身,余光无意扫到手边,才猛地发觉自己在桌上写了个“遥”字,登时有些慌乱,忙伸手抹去那水渍,开门去了隔壁。
女孩儿仍旧睡着,庄宁儿看着她,眼里有点瞧不分明的怜意:“她神志不太清,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讲不出来。怕是跟着丐帮的人去了校场,场面一乱便没人理她了。”
“神志不清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寻洛道。
“公子也这样说。”庄宁儿抬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寻大哥,公子给她起了个名儿,叫谧儿。好听不好听?”
谧谧留闲。
“好听。”寻洛弯起嘴角,“宁和谧然,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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