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遥那日自此经过,不小心见了那暖房里不应季的花,对路旁的老伯叹了一声:“人竟也能拨弄造化了。”那老伯便是刘伯。
当时他不知这老伯便是主人,因此口气凉凉不加顾虑。刘伯听了他这话看他一眼,道一句“等着”,进了院子。正在庄九遥惊讶之时他拿了一把牡丹来,随意地抛给他,又转身回了院子。
此时想起当日情景来满心是感慨,庄九遥于是再磕了一头,刘伯道:“起来吧。等我死了再拜不迟。”
庄九遥闻言起身,郑重道谢:“刘伯大恩大德,九遥没齿不忘。”
刘伯还是那般淡淡地瞧着他:“道理极简单,我瞧着你们情同手足,关心则乱而已。”
庄九遥心里觉得情同手足一句好笑,但还是认真点点头,转身大声喊:“宁儿,宁儿!”
庄宁儿从旁边厨房出来,见他一脸喜色,微微一愣,心道莫不是刺激大发傻了吧,于是小心翼翼问:“公子?你还好吧?”
“好得不得了。”庄九遥走过去,肩上轻推她一把,“快,收拾收拾咱们马上走!”
“哎!”庄宁儿见他是真的开心,心里也欢喜,忙转头进了屋。
其实南宫长阳死之后,他也想过要留在百丈湖边找药,只是当时一时太过震惊,加之老陈的态度,自己这一行人的确是不可能在百丈湖边留下来的。
此回上山,怕是只得偷偷去了。
将谧儿暂时托付给刘伯,收拾了些吃食便出发,二人轻功都极好,不过小半日已到风雾山腰了。
上一回来遇见阵法的地方与山脚一样,是一片正在落叶子的梧桐林。
起了一阵风,卡在枝丫间的枯叶掉下来,庄宁儿忽地问:“公子,那陈爷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庄九遥边走边道:“他武功不在寻洛之下,世间怕是没几个人伤得了他。”
“嗯。”庄宁儿听他语气不对,迟疑着答应,“其实我就是担心,那贼人用碎殷杀了南宫前辈,定然又是要嫁祸给咱们,若陈爷爷信了不是你杀的,那他不是就挡人道了么?”
庄九遥沉吟片刻:“是。”
庄宁儿觑着他脸色:“所以你让他将阵法重新布起来?”
“对。”庄九遥脚下又快了些,他已从早晨的喜悦中抽身出来,此时心里正惊疑不定,想了想还是直言,“这山其实地气暖,梧桐落叶比其他地方稍晚。可你看这林子。”
庄宁儿抬头望了一眼,惊讶;“呀,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才两天,怎地全落光了!”
前两天来时分明才正在落叶。
见庄九遥不说话,庄宁儿也闭了嘴,只勉力赶着路。
到了那条小路边,二人惊讶地发现常绿林子竟也已枯黄,慌忙沿了那小路急掠着,近了出口,庄九遥心道糟糕。
他已闻见了。
灰烬的味道。
百丈湖还是那个百丈湖,崖壁上的水流源源不断落下,在最深的潭中心激起涟漪扩散开去,可岸边,已是寸草不生的焦土。
那房屋已毁,与守音守言在云崖峰上的院子一样,是大火之后的痕迹。后头的竹林全部枯死,再往后绕去,庄宁儿瞧见她带着谧儿摘橘子的林子,同样已是一片不自然的焦黄。
废墟。
无力感瞬时蔓延至全身,不知是不是路上行得太快,庄九遥觉得自己脚下几乎站不稳。
庄宁儿率先进了那院子,不多时出来,愣愣道:“公子,南宫前辈和陈爷爷……都没了头。”
庄九遥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那棵曾经遮蔽了半个院子的深山含笑,它蜡质的叶子不是枯黑便是卷曲着,有一种濒死的苍白感,像是个苟延残喘的人,眼睁睁看自己立足的土地与伙伴葬身于面前。
让人瞧上去倍觉悲伤。
近了百丈湖时庄九遥已想起来了,那竹林背后当是有一方石洞,六岁那年与师父一同前来时,师父带了两株石霜花,种在了那石洞中。
细细回忆当时的场景,他依稀记得师父曾说过,太行的石霜花,与洞庭的火蒲草,一北一南,生于石上者寒,长于水边者反而热,二者相生又相克。
南宫长阳一向喜好奇异之物,花草、兵器与阵法,不一而足,因而听闻了这两种奇草之后便十分挂心,一直惦记着后头的山洞可用,后来竟真的将两处的东西搬来种在了一起。
庄九遥一言不发,循着记忆找去,最终真在橘林后头三里远的地方,见到了那方小小的石洞。
那石洞却已垮塌了。
他疯了似地去搬那胡乱堆积的石块,庄宁儿见状也急急来帮忙,最后扒开那小小的废墟,见到一片被火燎之后的残迹。
全是被破坏了的根系,一小截一小截露在地上,已是焦黑。背阴一面是火蒲,向阳的一面是石霜花。
果然。
庄九遥呼吸重起来,险些站不稳,便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崖壁,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谷中迟早要回去一趟的,除了与寻洛的约定,还因自己血里的毒只有谷中独有的药材能稍作压制。
在那之前还有洞庭与太行要去,毒若萃自石霜花,便要用火蒲来解,若是萃自火蒲,又须得石霜花来压。他必要见到两种东西,才能确认寻洛所中之毒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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