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溪找到源头,问他,“那为何探事主笔都不去考证真假?”
贺临笑得意味深长,“考证了又如何?刊物只需发出百姓爱看的内容便能卖钱,像黎阮玉这样的彩樱又注重声名好给自个儿贴金,少不得要砸银子与探事主笔打通关系。刊社赚着两方的银子,做着两厢受益的事,何乐而不为。”
主观驾驭客观,假象取代真实,如果连作为消息源头的刊社也纵容这种古怪的风气,事实最终会被偏离到什么方向去?
这话听得林兮溪难以认同,他觉着一口热汤面似乎粘在了喉咙里,古怪道:“两厢受益?那事实便不重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贺临顿了顿,“要看是什么事实。”
林兮溪筷子一撂,“我不吃了。”
贺临心知他有话,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林兮溪垂下眼,“我以为探事该探的是事实,原原本本的事实。”
“镜中花,水中月,算不算得花与月?”贺临唤来伙计付了账,“事实由人眼看见,再由人嘴里说出来,便不再是原原本本的事实。”
林兮溪心生烦躁,嘴上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闷闷地跟在贺临后头,出了酒楼,往千重山走。
一路沉默。
到了山脚下,他却像是忽然开悟,急匆匆拉住贺临,指着天上一轮满月,激动道:“水中月不是月,但天上的就是月!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还原事实,叫所有人都能像抬头看见月亮一样看见它!”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林兮溪就发明了照相机(不是。
第12章 难眠
黎阮玉的事情叫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最终也不得不认同贺临口中那冷漠的现实。
就像月亮再明亮也避不开乌云,扑朔迷离本就是“事实”的附带属性。
他还是不懂黎阮玉那突如其来的哀恸是为什么,亦不懂叶温香身后那片黑暗中盘根错节地锁住她的又是什么。
白日里未解的谜题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旋转,将他周身团团围住缠绕得呼吸都卡壳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微凉的拂晓时分,林兮溪才蒙着头睡着了。
梦里迷迷乱乱,黎阮玉苍白的脸上淌着两道血泪,狰狞的脸扭曲着旋转着拉长又揉成旋,尖叫声恨不能刺穿他的耳膜,她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叫着: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
林兮溪仓皇逃开,一转身撞上了慕容笛,那厮扯起面皮皱成一个龇牙咧嘴的笑,五指扣在他肩上直直扎进筋骨里头,狞笑声中他拎起一个深棕色的酒坛子:小弟还未尝过这神仙滋味吧,喝不完别想走!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沉入了空旷无边际的漆黑冷寂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叶温香脸上的白色粉末簌簌向下掉,血红的双眼追着他慌乱的步伐,她捏着尖锐的兰花指,酸涩的嗓音飘在永无止境的寒夜里头:游魂——返归——我恨呐!
戏文咿咿呀呀拖得老长,兰花指弹在林兮溪脑门上,一簇钻心疼之后再睁开眼,眼前是泡在鲜血里的红纱衣,湿哒哒的花倌面色青灰,拖着血迹遥遥撵着他……
林兮溪四面受阻,无路可逃,惊惶中恐惧从心底破土而出,扇动着翅膀冲撞着他整个胸腔,过满而溢出的恐惧感恨不能从他喉口呕出来……
——直到他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柔软包裹住。
浑身的冰冷连同指尖的颤抖都被温热吸走了,林兮溪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正无风无浪地对着他,圈住他的手臂强劲有力,那人低下头,平稳的语气搂住了他倾覆的恐惧——
“不怕。”
“不是叫你遇事报上我的名字?”
“吓懵了?”
“……还是忘记了?”
他只顾愣怔着,忘了眨的眼好像看见了贺临身上拢着一层暖光,又听见他对旁人说:
“嘻嘻顽皮,容我领回训教。”
“不劳诸位费心,让开。”
“所有损失,由我繁天刊社一并承担。”
“……”
“谁敢阻拦。”
第13章 疑点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一颗心剧烈收缩了一宿有些疲惫,这晌反倒跳得均匀了。
起身的时候已经寻不见贺临。
林兮溪揣着昨日从夜莺阁探来的第一手资料,兴冲冲地去找李大鱼。
可李大鱼今日竟然休沐。
真可惜。
繁天刊社里头设有刊社内部专用的档案间,自刊社建起来就存着大大小小刊物小报的发行版本。到如今,原本的几间大屋早已经不够用,刊社专设了一座小楼用作藏书。
小楼命名为“洗云台”,资料齐全,里头连几百年前的古本都有,据说就连裁度司在碰上棘手的陈年旧案时也会来这洗云台借阅。
手上的线索还远远不够,林兮溪正好趁着李大鱼休沐,埋头在洗云台里狠狠补充了些资料。
——虽说这些稿件中充满了添油加醋的痕迹。
他先找到了三月前的“天外飞仙”事件。事实上,这件事是叶温香名声恶化的开始。
在今年夏末之前,几乎所有关于叶温香的评价都围绕她的美貌、她的艳闻,以及她几度落难辗转落魄的凄惨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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