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贺临终于将那离他一丈远的位置,那正满脸喜色地冲着他快速挥手的少年,与他路过乌璐山时捡到的那暴躁小子的模样匹配起来的时候,他不得不在震惊之中缓了好久,才想起向周遭几名好友请了个辞——这顿由无妄城主宴请的晚饭,恐怕他是不得不缺席了。
“嚷嚷什么,小声点!”司察见路人纷纷侧目,忙按住兴奋不已的林兮溪,咬牙切齿道,“都跟你说了那蓝衣裳的是慕容城主,整个无妄城都知道城主没有你这般大的外甥!”
林兮溪却顾不得与司察辩驳,指着已经回头与他对上双眼的狐狸眼叫道:“你可别跑!狐狸眼,现在你就是我二舅!快过来!”
贺临被他叫得头皮发麻,与好友谈话时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僵了好一阵。
无论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在大街上胡乱叫唤都会觉得失了脸面。于是贺临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到林兮溪跟前,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儿:“我这叫桃花眼!再胡乱说话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待人走近了,司察这才看清,来人不是那同样穿着蓝色衣裳的慕容城主,而是个很面熟的年轻人。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岁,模样生得很端正,见过一次便很难忘却。加上他又常常与无妄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道出入,司察这些年来没少在飞花街上巡逻,自然对他是有印象的。
——那一双眼,的确不是什么狐狸眼,该说是不太周正的桃花眼,比之是略微长了些。
林兮溪对来人眨眨眼发射讯号,试图用眼神与他串通一气,即便他根本不知这人大名叫什么。又瞥了瞥身侧还死死拽住他的司察,半暗示半揶揄地对贺临道:“二舅,这么巧啊,你也出来逛大街?”
贺临闻言两眼一黑,如他这般年岁这般身份,怎可能有个这么大的暴躁外甥?
侧眼又见着一身制服的司察,心下了然,于是笑眯眯地抚摸着林兮溪的狗头,神情慈爱地温声道:“是啊,好久不见啊大外甥,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哎呀二舅你可真了解我,自从你善解人意地将我扔在那破刊社以后,我便天天饿着肚子出来惹事儿!”
表面上,林兮溪与这狐狸眼交谈得十分和睦,实际上他已经在心中许下了新年愿望:下个月就是正月,当心我背着你偷偷去剃头!
司察见这“舅甥”二人谈得有来有回,又听见林兮溪提到“刊社”,便想起了眼前这男子的身份,“这位是……繁天刊社那位景瑞公子?”
“正是在下。”贺临笑得光风霁月,谦和有礼之中隐隐透出一派世家公子风范。
当街被人认了出来让贺临觉着这面子算是挣了回来,底气十足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道:“不知我这调皮又好动的大外甥,给司察大人添了什么麻烦?”
景瑞公子?
林兮溪不动声色地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下次再要找这狐狸眼就容易多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登记一番便可结案。”司察身经百案,识人探事都有一套,见这二人穿着打扮差异极大,心里头自是有些计较,于是抛出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不知景瑞公子这大外甥,如何称呼呢?”
“我叫——”林兮溪正要回答,却见司察回头便是一个威胁的眼神。
司察毕竟是司察,严厉起来的时候眼里很有威压,林兮溪喉头打了个结,不敢出声了。
司察笑眯眯地望着贺临,贺临笑眯眯地望着林兮溪。
“我这大外甥,也是许久不见了……”贺临装大尾巴狼的功夫极深,一边转寰着一边心中飞快地回忆他与这少年相遇时的所见所闻……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于是极顺溜地拐了个弯儿道,“二狗子,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你!才!是!二!狗!子!!!
林兮溪恨不能以头抢地,一双眼中迸出精光,直直射向叫他“二狗子”的坏狐狸,也再顾不得司察的制止,声嘶力竭道:“我,大,名,叫,林!兮!溪!”
“噗嗤——”贺临报了“狐狸”之仇,乐得龇牙咧嘴,忍不住伸手捏捏林兮溪气鼓鼓的脸颊,亲昵地叫他,“嘻嘻呀,你这几天都做什么了,怎生弄成了这般可怜模样?”
你竟然还有脸问?!
林兮溪气得更鼓了,无力地将方才茶楼中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讲了一遍,拿一双写满了“都怨你”的眼盯着景瑞公子,控诉他连日来遭遇的不堪境地。
听着林兮溪一带而过的讲述,贺临眯起了一双眼,意味不明的表情更像是个活生生的狐狸了,慢悠悠道,“你是说,他们骂你是狗仔,还叫你去花楼卖身?”
“嗯呢。”林兮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说的是狗崽,以为人家是骂他年虽小又不懂事,是个小狗;心里头也全然不懂去花楼卖身究竟是个什么含义,只当是诅咒他不学无术,以后只能靠看人脸色谋生。
——在林兮溪的耳朵里,旁人叫他去当个度夜郎,与他爹训斥他“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去搬砖”,两者的个中含义是差不离的。
林兮溪懵懂无知,司察与贺临却是心明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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