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陡然安静下来,隔壁桌的争论声听起来便越发明显了。
卫流光盯着手中的茶,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大概是关于关于几位公子诗文优劣之处的议论。
“黄公子这句诗以‘破’字扣题,大笔泼墨,写尽山之险奇,实在精彩。”
“依我看来,刘公子此篇以诗入画,悲而能婉,柔中寓刚,方称得上佳作。”
“诸位请看,欧阳公子这篇兼具二家之长,平中见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众人传阅了一圈最后一位被提起的公子的诗作。
大概是无法反驳,评诗者们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出声总结道:“唉,黄刘二位,在欧阳公子的作品面前,确是黯然失色。”
“诗坛许久没有新的浪潮了……”
一个方才没有参与讨论的声音突然哼笑了一声。
“……烛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
“喔,不知莫兄有何高见?”
“此等拙作,哪里比得上昔日无弦公子信手拈来的半分风采!”
此人激动之下根本没控制音量,一时间本有些吵闹的茶馆竟是落针可闻。
“……莫兄慎言!”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不过一介谋逆,有什么好说的!纵是龙姿凤章月章星句,可惜人品低劣……”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仿佛被锋锐的冰刃缓缓划破心脏。
曾经以为已经麻木的地方再度传来熟悉的波动,迟钝的痛感破土而出,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凌松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飞溅出来几滴,洒在衣摆上,缓缓洇出一小圈暗色的痕迹。
没想到今日还有此一遭,卫流光折扇“唰”的一收,脸色就沉了下来。
凌松却于此时伸出手,秤砣般牢牢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流光咬着牙倏然回首,凌松面色冷肃地冲他摇了摇头,几近无声地开口道:“再等等。”
果然不久便有小二上来赔着笑请诸位莫谈国事,茶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方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重新被细碎的谈笑声掩了过去。
近年来边境纷扰越发严重,城中法令却是日益严苛 ,一不小心便会被扣上一个妄议朝政的帽子,故而清谈之风日盛,处处歌舞升平,冷眼看去倒是一副盛世好景。
身边闹了这样一出,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失去了继续喝茶谈天的心情。在送卫流光回府的马车上,凌松听见他喃喃自语般低着头小声开了口。
“是我防范不够严谨,才让他直接从你身边下手……我会查清楚战场上是谁泄露了军机,”卫流光深深垂首,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得见的痛色,“不会让白羽骑的弟兄们白死。”
凌松一言不发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卫流光能够想象凌松当时心中无法宣泄的恨意和痛楚恐怕要比他此刻的多上千倍,然而对方估计到他的心情,却还是无声地托付了沉甸甸的信任……思及此,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强打精神抬起头,恢复了往日不羁的样子。
“至于今天在茶楼瞎说八道的那些蠢货,若不是被刻意安排到你我身边的,小爷非好好教教他们怎样做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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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受茶楼里胡言乱语的清客影响,这天晚上凌松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成眠。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日光晴好。
那年踏春诗会后,轻松摘得头魁的相府公子不要那价值千金的白玉簪花做彩头,随手折了一枝沉坠坠垂落枝头的浅粉花枝便打马行去,笑言:“叶凛别无他求,惟愿取一枝春色。”
被他别在衣襟上的粉白花瓣在春风中轻轻颤抖着,像是围观的少女们泛起羞涩红晕的面颊。
被抢尽了风头的诗会主办人也是权贵子弟,不肯善罢甘休,纠集了同样心有不服的几个参与者,把叶凛拦了下来。
“久闻叶公子诗琴双绝,今日一见,诗道一途上的造诣果真令人惊艳,不知是否有幸与您一道煮茶论琴?”
却是想着这无弦公子年纪轻轻想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事先请来了近年来都城中以琴技精湛著称的几位公子,向外打出了斗琴的名头,计划着要让叶凛当着众人的面出个大丑。
说是以琴会友,其实便是想挫挫他的锐气。没想到叶凛真的敢应下邀约,依时抱着琴来了。
到了那日,财大气粗的主办人包下了都城最大的茶楼惜春楼,得到消息的公子小姐们一大早就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翘首盼望着亲耳得闻名满都城的无弦公子弹奏一曲。
无弦公子这个称号由来已久,究其来处,还要数到彼时年方十三的叶凛背着琴与先生到城郊的草地练习。
先生抚着短须指点他:“调心调息,务求中正平和,将自然之气外化于弦上清音。”
一曲尚未奏罢,空气中还残留着琴弦微颤的余音,叶凛却有些出神般抬起头,怔怔望着头顶那片郁郁葱葱的绿意。
本来正闭目聆听的先生有些疑惑地掀起了眼皮:“为何不再弹了?”
叶凛唇角含笑,目光柔和地凝视着落在琴弦上的一片轻软花瓣:“一花一叶,自成曲调。横琴妙在无弦处*,学生不敢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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