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凛看着他,一瞬间仿佛穿过漫长的时光,看到了那个穿着裙子牵着自己笑着转圈的小阿莺。
昨日之日不可追,他很快便收起了惘然,面对叶吟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十分温和:“怎么啦阿莺?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吟偏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后退半步,默默然双膝跪地。
叶凛大惊,当即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叶吟不仅没有起身,反而深深下拜行了一个大礼:“请哥哥为我行冠礼。”
他直起腰身,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事物以双掌托起,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叶凛的面前。
“当此山雨欲来之际,诸事不便,哥哥便简为以簪束发即可。”
叶凛低头看着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容,不由生出一阵前尘隔海般的恍然。
自己的弟弟,今年才刚即弱冠。
他家破人亡时,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
他该有多害怕啊。
二十岁的叶凛,辞趣翩翩,才藻艳逸,斐然成章之名已动京城,锦片前程近在眼前,能够展望道的将来无限光明。
二十岁的叶吟,半只脚已经踏入黑夜,他义无反顾地背负起灭族之恨,挟血雨腥风一路行来,没有退路,亦从不畏惧。
第71章
叶吟为什么这时候来找自己,叶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
——他担心前路未卜,害怕黯黯天际永不再有光。
他曾游刃有余地徘徊于生死之间,在重新有了牵挂的如今,却终于开始害怕下一次会没法活着回来。
如果无法回来……至少想带走一些什么。
思及此处,叶凛心尖微微酸软,便也没有继续劝他起来,而是转身从镜奁中取了一把梳子,为跪立在地上的叶吟将本就柔顺垂落的乌黑长发缓缓梳理整齐,随即接过簪子,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代族长与父亲,赠你‘长风’二字。昨日隔山岳,前路尚可期。阿莺何妨借长风万里一展胸怀,举杯且酣高楼。”
这是劝他不必过执了。
叶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叶凛知道他是暂时听不进去了,心中暗叹一声,也没有再劝,只微微低下头,细心地为他将头发盘起,将素净的玉簪从发间穿过,齐齐整整地盘成了一个发髻。
结束了这看起来有些过分简陋的冠礼后,叶凛弯下腰将叶吟扶了起来,郑重地向他道歉:“今日是你的生辰吗?对不起,哥哥竟然忘了。”
后者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轻轻牵了牵唇角——他似乎仍不太习惯做出微笑之类的柔和表情,哑声道:“现下事态紧张,局势未明,哥哥不必如此费心的。”
“这怎么行?”叶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今天是阿莺重要的日子,虽然暂时不能为你大办,但是做哥哥的下碗长寿面给你还是可以的。”
叶吟:“诶?”
叶凛一边说,一边干脆利落地牵起了他的手,武功高强的叶楼主还在沉浸在“哥哥又一次拉我的手了”的震撼感中发着懵,居然就这么被他体弱多病的哥哥一路牵到了厨房里。
叶凛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有靠背的小椅子放在一旁,监督叶吟乖乖坐上去之后,便一转身回到灶台前,真的动作熟练地开始给他下面条。
既然都被拉过来了,叶吟便也听话地呆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哥哥忙忙碌碌的背影。或许是厨房里的烟火气太重,竟让他常年如幽深古井般波澜不起的黑沉眸底也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涟漪。
毕竟得到过王府手艺最好的厨娘的赞赏,叶凛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便将一个深棕色的木碗捧到了叶吟面前的矮几上。后者眨了眨眼十分期待地低头看去,指间清汤里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洁白的面线上,平铺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黄澄澄的鸡蛋。
“这么久不见,哥哥都学会做饭啦。”朴素的香气扑面而来,叶吟还没有开始吃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一边卷面条一边小声嘟囔道,“太好吃啦,真是嫉妒某个人……”
叶凛一下子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叶吟迅速答道。
隔着一碗面升腾起的浅淡雾气,叶凛细细打量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约是因为长相随了母亲的缘故,叶吟的面孔比年少时的自己还要秀丽几分,此刻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神情看起来竟似有几分天真的稚气。
作为未明楼主的他,一日到头都戴着阻绝了所有窥伺目光的铁面从不摘下,除去为了隐藏身份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避免这张过于醒目的容颜所带来的麻烦吧。
估摸着现在或许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叶凛观察着叶吟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道:“哥哥还不知道,当年的阿莺逃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叶吟将面条往筷子上卷的动作顿了顿,叶凛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温声道:“若是不想说的话,暂时不告诉哥哥也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吟恋恋不舍般捧起面碗又喝了一口汤,才暂时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回答叶凛的问题——即使已经失去了叶府公子这个尊贵的身份许多年,他在叶凛面前却还是下意识地维持着被对方亲自教导过的周正的礼仪,“我去拜会了印象中昔年父亲引为挚友的一位大人——我那时大概是年少无知,竟还不明晓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的道理,那位大人的确收留了我几日。但是真正确定叶府将自此一蹶不振、关于父亲的某些流言又传满了都城后,那位大人便立刻想方设法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托付’给了当时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让我亲自去为父母复仇——说起来,彼时未明楼还不叫未明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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