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照亮了茶几上的棋盘,却始终照不清对面人的模样。
光仿佛是畏惧那个人的存在,刻意避开了那个人的位置。
陆一鸣偷偷地左看右看,却只能看到一团黑雾状的人影坐在对面,五官轮廓全被黑雾掩住了,而他左右的座椅把手和他的两只手分明被光照得清清楚楚,不由心生疑窦。
不一会儿,那人把棋盘敲了一敲:“好了。”
陆一鸣定睛一看,心头一惊。
是盘残局……这不正是祖父小时候常常跟自己斗的那一盘吗?
这人,果然是祖父。
莫名心安。
捋起右手袖子,习惯性先拈一字,来了个小卒过河。
祖父笑出声:“啊呀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没有一分一毫长进!”
说话间,他的马也过了河。
“你以前不是常说,小卒过河就是车。”陆一鸣不动声色,又挪一子。
“哼,我还说过别老把卒当车呢。”
闲聊间,一盘残局已经被下完了。
不出意外,还是祖父棋风老辣,又胜一局。
“好了,咱们来盘普通的。”祖父说着,袖子在棋盘上一拂,棋盘便立马恢复了寻常棋局的开局状态。
“你先。”
陆一鸣一炮当先开了局。
祖父动了一字,又开腔道:“刚刚你说的阿金……是谁?”
陆一鸣额前渗出几滴冷汗:“我的一个朋友。”
“是不是那个长得像鬼一样的人?”
你才是鬼。
“咳咳,”陆一鸣尴尬地说道,“他只是比一般人白一些。”发现了点什么,“怎么,你见过他?”
“算是见过吧。”祖父淡淡地说道。
算是见过??
什么时候见的?!
“爷爷,你记不记得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
陆一鸣不敢直接问,只得拐弯抹角地扯东扯西。
听说,有些鬼不知道自己是鬼,甚至会误以为自己仍然在世……
祖父“嗒”地一声,吃掉了他的一只马。
“怎么,我死了,就不能找你下棋啦。”
看来他知道啊。
陆一鸣松了口气:“哦,能下,这不下着么。”
继续不动声色:“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要不要我过两天给你烧点东西?比如银子洋房烟斗什么的。”
“这些杂碎我不需要,我多的是,你爹之前给我烧的都用不完。”
“那你找我,就只是为了下棋?”
祖父忽然放下手中的棋子,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不孝的东西!你亲爷爷我找你下棋有什么了不得的?”
“是是是,下下下。”陆一鸣忙哄了几句,暗暗擦了擦鬓角的汗。
这臭脾气,真是做了鬼也改不了啊。
一连下了几盘,祖父冷不丁来了一句:“这几晚,是冥月之夜啊。”
“哦。”陆一鸣听到“冥月”二字,联想到那天晚上在船上的情景,好奇心快溢出了胸口,但仍然若无其事地道,“冥月是什么?”
“冥月是我们老家的习俗……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祖父喃喃道,“冥月过后,就是天狗食月的日子啦。”
“天狗食月?”陆一鸣听得云里雾里,“那不就月食么。话说,我们老家,到底在哪儿啊?”
老家的事,他在祖父生前不知问过多少次,但祖父的嘴像块焊死的铁板,撬也撬不开,问多了还要生气。
就连祖母问了一辈子都没问出个粗细来。
祖父没有像生前那样抵触,只是淡淡地说:“你已经这么大了,老家的故事,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了。”
“嗯嗯。”陆一鸣心中狂喜,连连点头。
“我离家的时候,可比你小多了。”祖父的人影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也就约莫十六七岁,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
接下来,祖父说出的往事,有如涓涓流水,细细地铺陈开来,听得陆一鸣目瞪口呆。
“我们本应姓周。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呆在周家的大宅里,周围方圆几百里,都是我们周氏同族。据传,我们这一族的起源比炎黄还早,后来为了避难,躲到了蜀中的深山里,繁衍至今,留下了数不清的规矩和祖训。”
“我是我父亲,也就是你曾祖父——他当时还是族长——的第九子,我平时并不得宠,所以被安排了个无聊又麻烦的差事。”祖父笑出声,“我被安排去守陵啦。周家有个祖陵,里面一股霉味儿,放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闷得慌,有一天,我打破了里面的一个盒子,那个盒子,是族里的宝贝,只有族长才能在冥月时打开看两眼。我心里害怕,便索性抱着那个破盒子逃出了祖陵,也逃出了那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件事情,对于周家来说,可是严重得很,我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回。”
听到这里,陆一鸣不以为然地插了个嘴:“一个盒子而已,破了修修不就行了,有这么要紧?你好好和族里道个歉,兴许人家也不会问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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